戮神酒再启疑窦,明月长泠踏杀寻友,自揭身分,只为明昭无常元帅真身。 临江仙曲自琴来,茅屋柴门不见开。渺渺弦音入佳境,复弹待友始徘徊。 “知音者稀,也罢。”明月长泠走向石桌,祭出无弦琴和之。 以琴会友,并世扬曲,然而隔阂已生,再多证明,终归起了猜疑,不复逍遥。 破碎的镜,消散的影,琴心变了,人情回不去了。 曲终休琴,明月长泠不再留恋,囊中现锥:“好友来访,琴不待见吗?” 逍遥游的声音传出:“夜深了,男女须防,恐有不便。” 见逍遥游闭门不出,明月长泠眸光阴翳,心有定论:“吾本不欲打扰,奈何浪飘萍找吾喝酒,喝的是那坛让你气血激荡的戮神酒。” “他竟然在此时见你。” “他走后,吾想到了你。”明月长泠一手握紧,“若他不来,吾能说服自己,翌日再会;但他一来,心绪如酒,覆水难收。”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我适得其反。” 明月长泠掂了掂酒坛:“酒没喝完,吾带来了,琴肯赏面吗?” 逍遥游只传音不露脸:“这是月第一次,在明知酒不在的情况下,带酒来明昭晞。” “以往,吾都是带茶。”明月长泠倒出戮神酒,激发酒气试探逍遥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曾经想过,若你不以月为号,以茶为号,该有多好。” “茶再淡,是茶非水;而月再美,仍是水月,不是天月。” “明昭晞,水底明昭。”逍遥游的声音透出苦笑,“李太白溺亡之刻,也是他酒醒之时。” 明月长泠不屑道:“被墨家篡改的历史,毫无可信。北冥清涟死于他的野心,别将祸水泼向红颜,用明月为人性脱罪。” “你很讨厌北冥清涟?” “他让吾想起一个人,一个真正的王者。”明月长泠目若朗星,犹记得那人的风采,“我们素不相识,但吾完全理解他。北冥清涟的理想,在他面前不值一哂。” “听起来,是你仰慕之人。” “是,但这并非偏颇。”明月长泠化出月神的画像,“如果北冥清涟真的爱月娘,也不会惹出那么多风流债,甚至与贵妃杨氏有染。说到底,他只是用征服慰藉自尊,以赵蕤的传承颠覆阶级,世袭专制。” 逍遥游沉默了许久:“也许,他是为了集权统治,但是对你,他画得很用心。就算只是自尊心作祟,执着一生,爱与执念的界线也早就模糊了。因为水月太美,所以醉后分不清虚实,直到沉入水底方清醒,但已沉沦。” 明月长泠冷笑一声:“这画中人不是吾,是理想的完美;这题字也不是他,是另一个痴儿。水月非月,魔罗是魔。画的是虚妄,写的是迷障,讽刺谁呢?如果北冥清涟知晓,吾不是女性,还会执着吗?” 屋内的逍遥游一怔。 “他给杨氏鳞后殊荣,是因为真爱吗?”明月长泠勾起嘴角,将画像捏成碎屑,“错了。是因为杨氏是同路人,能为他诞下血脉传承,实现皇权不朽的冀望。” “那……赵蕤呢?”逍遥游听懂无声,追问明月长泠,“月娘是他的妻子,他也不了解真相吗?” “他与北冥清涟不同,于吾良师益友,教会了吾很多杀人以外的本事。”明月长泠端起酒杯,借杯中影回忆过去,“他是少有心中无魔之人。数十载的魔考,只能助他体悟,辩证思想。赵蕤视吾为知己,所学所悟倾囊相授,只是为了应付北冥清涟,才配合吾演了一出戏。” “原来是戏。” “但是北冥清涟不知。”明月长泠低眉敛眸,“老夫少妻的反差让小子觊觎,吾只好假死脱身,顺手为当时的墨家制造了一点麻烦。赵蕤透彻北冥清涟的心性,借故移交鬼谷掌门之位,与吾退隐深山。他至死都没讲过爱吾,真相对他并不重要。” “或者,他不需要讲,因为至死,你都陪伴在他的身边。所有的感情到最后,都不过是‘陪伴’两字。” “呵,也许吧。”明月长泠轻笑若叹,转移话题,“黓龙君以为,吾接近赵蕤,是利用纵横家打击墨家。他只对了一半,因为智者的通病,就是以为智斗的世界没有武力。小辈太年轻了,死在吾手里的钜子、九算不计其数。他的先人,难道尽是只会动嘴的废物吗?” “他能与吾对话,不过是因为吾彻悟了,要用智慧从根本消灭。”明月长泠饮下戮神酒,重重落杯,“以佛灭佛,以墨毁墨,杀人诛心。吾不着急,因为墨鬼之争,因为血之禁印。墨家总会找到纵横家,一如吾会永远追寻,下一任墨家钜子。” “究竟是怎样的执念……”逍遥游的声音充满震惊,“你为何这么恨墨家与佛门?” “千年前,吾遇见一个人,他……”明月长泠抚上心口,“让吾心痛。彼时的吾太弱小,只能藏着,看着他被佛墨击杀。吾恨秃驴,恨墨贼,更恨吾自己。他的死,唤醒了心魔,所以——” “吾要墨家消失,要佛国覆灭,为他陪葬!”明月长泠恨意翻江,再度惊起明昭晞的鱼,“逍遥游,吾知晓你是谁,你也知晓吾是谁。别阻挡吾,否则,你会失望。” 逍遥游低头暗叹:“我只有一个请求,无论如何,别伤害浪飘萍。” “道域的明月长泠,目标只有云棋水镜。只要在酒心里,吾还是那轮月,他就不会受到伤害。” “那我呢?”逍遥游自屋内走出,“除了执念,你心里有我们这些好友的存在吗?” 明月长泠闭上双眼:“我们都清楚,沉入水底的那一刻,心中的月就只是水面的影。既然回不去,那就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必要吗?”逍遥游心有不甘,多年的情谊岂是说断就断? “你不是执念,不会理解。”明月长泠睁开双眼,看着逍遥游说道,“还记得那盘棋吗?下两步,黑星挂角。” 逍遥游推测道:“你要在敌后做活?” “明月长泠只是诱敌的傀儡,对应那一手天元。真正的厮杀早就渗透腹地,比如说……书画诗花。” 逍遥游顿时陷入两难,以他的头脑无法兼顾思考。一不留神,这段友情就会随风凋零。 ‘她是故意扰乱我。’江上清风一吹,逍遥游霎时冷静,‘她想魔考人性,让人心彻底失望。’ 思绪厘清,逍遥游结束纵横家的角色,恢复休琴忘谱的面目。 “月灵与不世并还能共奏吗?” “应零与逍遥游可能同道吗?” 逍遥游被问得一愣:“应零……这是你的名字?” “登台数载扮枭雄,阴阳变、眼底迷茫。掏翎三笑唱分封,无双面、戏外猖狂。”明月长泠背身负手,“这是中原神话赠予道域传说的评诗,现在看来,这也是送给她自己的判词。飘零千年,半生酆都……钵昙摩罗与无常元帅,都是戏啊。” 说罢,明月长泠拂袖而去。 逍遥游默立很久,面无表情地拿起戮神酒,第一次持坛痛饮。伤口被杀气迸裂,素裳被鲜血染红,艳若无常元帅鲜红的披风。 “都是戏,都是戏子——无情!”逍遥游捏碎酒坛,手心滴血,“哈哈哈……披簑百载学髦髫,古今事、水底明昭。揉丝一曲念奴娇,往来者……世外逍遥。” 离开阵法,明月长泠穿越空间回归,重新捧起《太幻奇造术》。 【今夜有人难眠了。】 明月长泠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任何声音。 【千年了,还是不肯理吾,汝真是讲不听。罢了,何必跟自己动气。】 明月长泠翻书的动作一顿,空手一伸,灵力凝聚出各种器物之型。 【悟性不差,就是执迷。汝真的在乎那个死人吗?还是除了在乎,汝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呢?】 同一时间,血月孤红辗转反侧。十数年的交情,一夕了断,她不是无动于衷。 “心魔,越发难缠了。” 血月孤红难以入睡,披衣起行,漫步至剑宗花园。满庭芳菲,盼得闲人作伴,却是不懂寂寞之辈。 ‘生命的意义……’血月孤红迷惘之际,感知不经意间发散,收纳静谧之外的喧嚣,“这么晚了,谁还在训练?” 血月孤红不由起疑,前往后山探秘,发现是玉千城在教导门人。 “三个时辰了,连‘神影指路’这么简单的招式都练不好。”玉千城撩出一道剑气,擦过气喘吁吁的少年,“你……将来是要怎样在剑宗出人头地?” “我不想出人头地,我只想——” “住口!”玉千城怒然收剑,斥责那名少年,“马上滚回修真院!再让吾听到你私逃,休怪为父不留情面!” “飞凕……”无情葬月行了一礼,掩去眼里的悲哀,“知晓了。” 无情葬月心里难过,玉千城也不好受。他对儿子寄予厚望,即便恨铁不成钢,也是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无情葬月无法在竞争激烈的剑宗生存。 父亲能护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为什么他就是不懂事呢? 回返修真院的路上,无情葬月垂头丧气:“果然,我就不该回来。” “汝不回来,吾怎能获悉这桩秘密呢?” 无情葬月惊骇失声:“谁!” “一招都学不成,也是一种本事。”血月孤红飘然降下,血舞曼姿邪如鬼魅,“娃儿,为何矫饰自身的天分?” “你……你是谁?”无情葬月在修真院中长大,眼光有限,还以为遇上故事中的精怪。 “别怕,吾对汝的身世没兴趣。”血月孤红和善微笑,淡化了外表的锋芒,“吾只是疑问,汝没想要保护的人吗?” 闻言,无情葬月脑中闪过三道身影,但是很快想到,三名挚友要在名为天元抡魁的战场决斗。 “……没有。” “撒谎。”血月孤红使出神影指路,模仿无情葬月的走势,“看似不堪入目,实则是手势、力道、角度的微调。仙舞剑诀重意不重形,要让每一剑都错得离谱——娃儿,汝太压抑了。” 无情葬月内心酸涩,向陌生人敞开心扉:“我只是不想学,不想看到父亲因为权力迷失,不想看到大家为天元抡魁反目。武功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为了制造这些是是非非。” “汝早晚会明白,人心就是江湖。若是认为习武就会卷入是非,那是错误的观念,因为是非不会因为汝的退让,就放过汝。”血月孤红摸了摸心口,留下一句寓意深远的话,“等汝为自己的无为后悔时,一切都迟了。” 翌日,明月长泠来到万学天府。 “宗主。”注意到碧松影的愁容,明月长泠不解地询问,“怎样了?又在思考未出世的孙儿之名吗?” “拜托你也稍微记住一点闲话的内容。”碧松影哭笑不得地说,“吾早就告诉过你,要替孙儿取名‘士心’了。” “是吗?”明月长泠深思了片刻,“吾怎么记得,义兄是对玉帛姊讲,不是对吾讲。正是玉帛姊喜得贵子,激发了义兄为孙儿取名之心。” ‘好像确实没讲过……’碧松影矢口否认,“一定是你记错了啦!” “大概吧。”明月长泠摊了摊手,走到碧松影对面落座,“所以,宗主是在烦恼什么?” “还不是浪飘萍,拐刀宗的少年人喝酒。”碧松影揉了揉额角,“那名小友醉得不省人事,他小子倒好,烂摊子一丢,跑得人没影。找不到他,修真院与刀宗掌令都来向吾讨要说法,你讲为兄怎么办?” “反正抓不到人,做足面子就可以了。”明月长泠淡淡补充道,“下次记得打断浪飘萍的腿,他就不能‘飘’了。” 前往明昭晞避风头的浪飘萍打了一个喷嚏。 “好提议。”碧松影深表赞同,另起话题,“对了,你今日怎样转性了,没缩在那间草庐内?” “吾来通知义兄一事——吾与逍遥游绝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