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儿,来,再喝点吧。” 同是绿洲城池内的一处房间,同样用心的布置下这里的气氛却与大殿内的截然相反。这里的一切悄无声息,几缕清风从半掩的窗户溜了进来拂过丝质的窗帘,寂静的空气里可以听见它们的低语声。 桌案边一个眼窝青黑的姑娘和衣而睡,她嘟着嘴,眉头紧皱,似乎连睡梦都无法舒缓她的忧愁。而在她身前不远处,一张宽阔舒适的床榻端端正正摆在房间中央,一名衣着得体却身形瘦削的中年人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耐心地搅合着热烫的药饮,向着床上的人儿温声哄着。 “不了,古河大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云韵倚着靠枕勉强坐着,她面色如雪,身姿单薄,一头乌发松松挽了个髻,三千青丝散落,双眸中盛满了哀愁。 “我们说话声音小些,嫣然好不容易才吃了安眠的汤饮,刚刚睡下。” “好,好,那我再给你练些适口的丹药,若是不舒服了就吃些吧。” 知她心绪不好,古河暗暗叹了口气,到底也不曾逼迫云韵吃药,振奋精神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云韵聊些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 “嫣然才睡啊,这姑娘性子本就坚韧,这回一历练更添了些机敏细致,对你也尽心尽力,真比我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强了不少。对了,韵儿还记得嫣然小时候的事情吗?” 在古河的引导下,云韵脸上渐渐浮现出对往日的追忆,她一边回想一边轻轻摇着头,眼中也有了光亮。 “记得呢,这几天真是辛苦这小丫头了。当年的小姑娘如今也长大了呀,想当初我第一次在一群弟子中见到她,小丫头一个人跟个小豆丁似的,又小又倔,真的很可爱……” “是啊,是啊,想当年……” 就在这一切向好的关口,一阵短促急躁的敲门声却突兀的打破了这满室的宁静。 “嘭、嘭、嘭!” “谁啊?” 古河有些不满的打开了房门,吱呀一声,便见一个满身腱子肉的大汉堵在门口,直愣愣地俯视着自己,满眼的复杂神色。 “是木辰将军啊,不知阁下来此有何贵干啊?云宗主已经休息了,若是有事找她商讨,那古河可以代为转达。” 古河皱了皱眉,最近这段时间韵儿这里几乎门可罗雀,寥寥几个访客也是看笑话的居多,烦得他够呛。 “云宗主歇息啊?这样也好。” 木辰闻言也不恼,他只一言难尽的朝室内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朝着古河使劲眨了眨眼。 “老河啊,云岚宗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而这推手是谁你绝对想不到……纳兰桀那个老东西在会议上主动提议要诛灭云岚宗满门,纳兰家的子弟还要作为先锋军出动!哎哎,你稳住,缓缓跟云韵说说,劝她做好准备要紧,现在会议讨论还没有个结果,实在不行求求海老也是来得及的呀。” 木辰赶紧拉了一把要向后倒的古河,看着他瞬间灰白下去的脸色,叹了一口气。 “唉,我言尽于此,告辞。” “多谢木将军了,这个人情古河来日必报……” 古河内心一阵无语凝噎,而更让他堵心的是,待客的套话还未说完,房内就传来了一阵沉重的闷响。 “咕咚” “韵儿!” 古河吓得三魂飞走七魄,立刻拔腿就向室内赶去,刚到床边眼前那了无生气的身影便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别急,这别急啊,这事也不一定是真的!我,我这就请人去打探清楚……” 他无措地拥着跌落在地的云韵,感受着怀中的躯体越发激烈的颤抖,只觉得心碎,结结巴巴的跟着出谋划策。 “不,不,一定是真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这一天还是来了,灭门啊……哈哈哈!” 而云韵却凄然一笑,打断了古河的劝慰,她明亮的双眸已经失去了所有光彩,苍白脆弱的嘴唇无意识的抿起,两行清泪猝然滑落。 尽管古河瞒得很好,可她也很清楚,自从云山被海波东击败的那一瞬起,云岚宗就注定会被清算,再也不复过往的超然地位,但是她没想到竟然会是诛灭满门的惩罚。 在理智层面,她知道这无可厚非,明白是云山有错在先、咎由自取,如今身败名裂也怪不得旁人。 可在情感层面,无论云山后面有多混蛋,多疯狂,但那毕竟是自幼教导自己的长辈,如父亲般抚养自己长大的慈师啊,数十年的感情积累下来,让云韵在知道他陨落于世的瞬间,心还是忍不住狠狠颤了一下,她不忍啊…… “救救他们啊,救救他们,不要、不要毁了云岚宗,至少不要连累那些无辜的弟子啊,他们是无辜的啊!” 云韵死死握住古河的衣袖,宛如沙漠中濒死的旅人一般,翻来覆去、哀哀恳求着,凄惶的眼眸看着还再熟睡的学生,满目苍凉。 “好!好,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古河蹲在地上紧紧回报着瘦弱的她,咬了咬牙,暗暗下定了决心。 “我去去就回!” 他匆匆握了握云韵的芊手,安顿好她后便转身踏出了房间,步伐之快速,以至于甚至并未注意到窗边一闪而过的人影。 片刻后…… 皇室套房内,一道身着华丽锦袍的身影傲然而立,看着拜倒的木老将军眸中精光流转。 “将军做的很好,丹王古河是么?呵呵,期望海老能满意我们的这份礼物吧。” 会满意吗? 会吧…… ———— “古河大师,请您再等等,您真的不能现在就往会议厅闯啊。” 待客的雅间内,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正满身浮躁的来回磨着地砖,他不时向着门外投去焦急的目光,几经回转不成,眼看着就要不顾劝阻强闯大殿。 而在此时,一道窈窕的身影翩然拦在他面前。 “让您久等了,实在是抱歉,原本您这样的贵客,大长老是特意吩咐了,要空出专门的时间来接待的。” 雅妃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古河面前,轻轻点头,含笑致歉。 “只是不巧,刚刚海老回来了,他老人家眼下正在处理一些麻烦事,于是才耽搁下来,呵呵,望您不要见怪才是呀。” “哪里,哪里,雅妃小姐客气。” 一番连消带打下来,天大的火也浇没了。 靓丽的女郎露出完美的微笑,止住了古河想要继续打听消息的动作,一伸素手,向前一展。 “请~” 古河:我能说不? “饶命,海老、大人、天老爷,饶命,饶命啊!” 大殿外回荡着歇斯底里的哀嚎,尖锐的叫声在前,一团模糊的肉体在后。古河不由得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前方,领路的女子泰然自若、行走如仪,云淡风轻的模样惹得他的心绪没有来的一紧。 “雅、雅妃!你救救我,救救我,看在我俩认识的份上,帮我求个情啊!我不想死!” 随着二人的脚步,那团肉似乎也看见了他们,他猛地挣扎了起来,顶着身边卫士的束缚向着雅妃的方向不住的蠕动。 “我是真的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爷爷要干什么,不然,不然我一定第一个向海老告发啊,呜呜呜。” 沉重的枷锁刻进了他的肢体,昔日的华服沾满了干涸的血水和发黄的汗渍,来人青青紫紫的面孔上绑着歪七扭八的绷带,配合他哭出的横飞涕泗,叫人几乎无法想象这竟曾经是米特尔家族的贵公子,雷欧长老的孙子。 而雅妃,没有理他。 “古河大师,我们到了。” 数十步之后,二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古河强逼自己回神静气,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物,挺着背一头迈进了那座将会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