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帝国是腐朽了,官僚机构是失灵了,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岐帝国先进的农业生产力,强大的手工业生产技术,带来的物质生产,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国家机构失灵带来的压迫和剥削。
说难听的就是吃老本,只要老本没吃完,这个帝国依然可以继续败家。而老本的厚度,决定了帝国改革积弊所能腾挪的战略空间。
岐帝国之所以走到今天,户部的资本化也功不可没,尽管资本绑架政治不是什么好现象,但资本绑架政治有一个优点,资本不希望资本市场发生动荡,尤其是当前资本无法转移出国,所以没人会砸自己的锅,宁可皇帝垮台,也不会让国家完蛋。
因此在生产力与物质储备还足够的大前提下,民间不会发生大规模的起义叛乱。
因为中原王朝的历史有条铁律,农民起义军没有成功的先例,但凡成功夺取江山的农民起义军,其背后一定有财阀与既有就权贵势力的财力、物力的支持,因此单纯的农民起义绝不会成功,因为国内资本和权贵不支持。
而这一点站在当下是无法被认知的理念,唯有站在更高的历史高度,才能窥得一丝端倪。
最后,沈云卿的因素是不容忽略的,历代王朝晚期的中兴最终失败,明面上是因为改革推进太快,利益纠葛盘根错节,导致短时内得罪了大批既得利益集团,而且推动改革的人群都存在三大缺陷。
其一是自恃清高容不得沙。
其二是激进改革推动太快。
其三皇帝是世界上最艰苦的工作,绝大多数皇帝不知道这个职业的准则,所以也就分不清忠和奸。当改革遇到阻力,大都以改革派失败而告终。
再或者皇帝与改革派有年龄上的代沟,导致性格和认知的巨大差距,最后闹翻。王安石变法是典型的前者,张居正改革则是后者。
这些是明面上看得到,时下所能认知的层面,不可认知的层面,或者说没有认知到的层面其实是蛋糕就则么大,分的人除了既得利益者,还有后来的,所以这个蛋糕怎么分都是越分越小。
而做大蛋糕的途径无非两条,合理的对外发展,寻找新的增长点,其次是技术改革,推动生产和市场升级。
由于之中原文明历来不怎么重视技术体系化发展,同时又自命不凡自诩泱泱大国,不屑对外发展,当外部环境发生巨变,如陆路贸易因为他国战争被切断,海上贸易被新兴势力所控制,彻底丧失外部经济输入时,蛋糕就只能越来越小。
蛋糕萎缩,又激进改革,只能让既得利益集团更加保守,越保守越抵制,最终政治矛盾转移到老百姓头上,失败利益集团和改革失败集团中部分发生变异,最后选择支持叛军,自己把自己的饭碗给砸了。
正因症结在此,沈云卿非常清楚官僚集团的改革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他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权利,他能做的,只能是不断做大蛋糕,控制更多的生产力和物质流通。
通过做大蛋糕利益,夯实岐帝国的老本,在官僚与体制短时内无法改善的大背景下,如何续命是关键,只有血条够长,才够其他人折腾。
待等技术与生产力出现量变,最终由量变触发质变,经由物质生产,技术发展,推动市场与消费变革,进而调整生产关系,重新配置资源。
逼着官僚集团与既得利益,与生产力、生产关系、市场理念发生代差脱节,迫使其最终无力阻挡市场利益的洪流,同时推动经济扩容,稀释既得利益的资本,使之危害通过市场手段消灭。
利益的不断做大,看着是大家都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但同时也在稀释既得利益集团在利益中的比重,当占比降至一定程度,其危害将被削弱。
同时伴随已经形成的新市场与新生产关系,现有的朝廷体制将无法兼容和继续配套,届时根本不用皇帝推动改革,下边的官僚机构要获得更多的利益,就只能自己改,他们不改,只能眼睁睁看着利益在面前溜走。
战略层面的宏观视野,背后仍是认知和理念的差距,黎孔能看见的,沈云卿也能看见,而他沈云卿能看见的,能去做的,黎孔看不见,也做不了。
而回归战役、战术层面,赵禹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一旦岐军筑起了要塞,以腊婆军的兵力与技术,再想收复潮瓯将难上加难。然战略层面而言,阿杉贵坚信岐军终将因为内变和外变最终放弃南征,或是收缩兵力显然也是可能的。
二人争执不下,阿杉贵怒而说:
“既然右承王不服本护国决定,那就交由大王裁决吧。”
“这会贻误战机的,纵然不发大兵正面攻打,我们也应该袭扰他们,迟滞他们的进度。”
“岐军有用不完的火器,而我们已经所剩无几,要打你打,我绝不会出兵,除非大王下令!”
“阿杉贵,你会为此后悔的。”
“我只向大王负责,有什么话,你对大王说吧,哼!”
赵禹是赵越的亲弟弟,阿杉贵却言辞凿凿只向赵越负责,真正的动机二人都心照不宣,阿杉贵只想保存实力,坐等岐军式微自行退走。
而与此同时,两日后张翀率船队返航潮瓯,由于比预计早了一个多月,沈云卿不禁有些疑虑,两个月能把南海都转遍了?
“来,先喝口水,坐下慢慢说。”
“谢郡王。”
张翀接过水碗咕咚喝了两口,沈云卿继续又问:
“可有绘制海图?”
“有,请郡王过目。”
张翀取来皮筒,倒出海图摊于桌上,手指南沙海域说道:
“此处共计发现海岛十数处,岛礁、沙滩二十余处,另有数座岛屿有淡水可用,此前朝廷海图并不详细,其中多数均未记载,且远不如此番详细。”
“嗯,不错,此处确实应该有岛屿,可否立碑。”
“按郡王吩咐,明暗两块石碑,标定有经纬。置于海礁、礁盘、沙洲,能立碑的立碑,不能立碑的都埋在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