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到底,唱着玩也就算了,真要走学艺的行当,师出无门就要遭排挤遭欺负的。不说当时极少有女儿家从艺的,单说她一个孤女,没有师父,又不知哪个山沟沟来的土包子样儿,想要立足北直隶简直痴心妄想啊。
幸而老天眷顾,她聪敏懂盘算;四处听曲儿看戏,学了百家功夫,唱得有模有样,女儿家嗓子天生好,唱起来柔肠百转,比起那些男儿郎扮的青衣不是更显柔情了吗。
她遂去寻酒楼老板,唱了些许与老板听,加上一张利嘴,再次说动了老板相信她。
两人击掌为誓,老板在酒楼正中开出一处座儿来,她便去唱,一个月之内若能招来两月之数的食客,算她过关。
原本也只想试试看,她当年正年少,容貌姣好,学得快又会得多,能成则罢,不能成就趁着机会出出风头,给自己择个佳婿也是好的。
谁知那一个月真叫她唱出了名儿来!
一时间,盛京传遍,酒楼出了个自学成才的绝妙艺女。
第二个月起,只要她在场,必定是座无虚席;若说她唱得最好,绝是不可能。
只是艺行数百年,女艺不过屈指可数的几个而已,如今出了一个容貌娇丽又唱腔一绝的天选之女,岂不让人好奇啊。
一个烧火丫头自学成才,名动天下,艳绝京城的传奇之事,听着就让人觉得心头好奇得痒痒。
台下的人越来越多,一掷千金的人如海如潮,那年她十七,立于盛京名潮之顶。
她故事本就引人入胜,原以为貌美的戏子如花魁,火过了这一阵儿,也就没了。谁知后来又因有男儿爱慕,盛京街巷又将魏老板的一句话流传了遍。
卖艺卖力,不卖身,为酒为财,不为妾。
想来能说出这样坦然而又洒脱的一番话之人,又怎么会是凡俗人。
清醒坦荡,清高却不自傲,求财从不势力。
她若为男儿,必定也是个风流不羁的潇洒儿郎,又不知该迷倒多少姑娘。
名动一时,应该的。
后来她身负声名与财,已然自由,那时也不见她想嫁人归宿,反而找酒楼老板商议起了来日之路。
共建,红颜师。
红颜非祸水,巾帼共须眉。
百年来的第一个女子班,唱小曲,说鼓书,唱大戏…
她收养孤女,亲自调教,算上那些苦命人家,原本要卖儿卖女换口饭吃的,没了办法就去求魏老板收留,她也痛快收下;留着好苗子仔细栽培,一般的就当个柴火丫头,想当初她自己也是柴火丫头。
拿着自个儿手里的钱可不能只干善事,她在一个女子在家从父,从家从夫之时势中,绝不低头认输,遍求良师,各取所长学而精益。
红颜师,开园第一场,她带着孩子们唱得是《梁红玉擂鼓》
这样的人,她的几年已然是旁人一生无法涉足的传奇了,原以为这传奇会一直跟着她,直至百年之后。
谁知这位奇女子竟然在二十六岁时,生下一子。
倒不是她听人劝说,给自己做个好归宿,乃是“忽如一夜春风来”。
坐胎十月,孩子就这么落了地。
一个不知生父,何名何姓,何许人也的孩子。
这个孩子的到来,使得她过往的传奇美名烟消云散,化为侮辱与伤害,各书各述,说得好不难听!
不是说她人尽可夫,就是说她私有暗室,总归来来回回不过是说她“从妓还立牌”,嘴上爱清白,骨子里头败。
她不听,不辩,不说,更不在意,只是好生坐胎生子,默不做声地退出了艺行,转为后场运筹帷幄,打理园子,养着孩子。
这些年下来,她也捧了不少孩子,只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她也没因为退出了艺行就活不下去,反而是凭借着从小混迹江湖的本领,于盛京如鱼得水,结交甚多,积累了不少人脉,官商走道儿都有她相识的人。
这才有了前头那句话:戏不难,难如魏红颜。
谨之毕竟与其隔了一个辈分,许多事都是听说,母亲不是信口雌黄爱说人闲话的,说来一定是年少闺中做姑娘时,心里头敬佩这样儿的妙人,当时才说得精彩。
董家夫人过寿,能请到这样的人物确实不易,想来也没什么人知道内情。
今儿到场了宾客贺寿,应该都会猜测几分;没有交情的请不来魏老板,除非是对她曾有大恩,难不成董家还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能帮上魏老板这个四方皆友无事不通的水玲珑不成。
百年唯有一个红颜师,一个魏老板,不知道后一百年会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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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