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张小强道,“我好像没听到我打呼噜。”
“废话,”他娘李芹儿笑道,“你要是能听到自己打呼噜,不早就震醒了么!你是不知道啊,你那呼噜响的……就像打雷似的,整个病房的人都被你震醒了。”张小强不想再分辩什么,问他爸和他娘想吃什么,然后走出门去打饭。
打饭回来后,他爸爸埋头吃饭,吃得很香,他娘却挑剔菜花太软、红烧肉太硬、米粥太稀、馒头不香,潦草地吃了几口算完,张小强将吃剩的菜一骨脑投入垃圾箱。
午后,因为不必在医院留太多人,张小强劝他爸爸回家去,张祖华迅速离开了,只剩下张小强和他娘在医院里。不一会儿,有病友去做检查,被家属推着离开了病房,有一位病友孤单地躺在床上,落寞地睡着。
张小强坐在一旁,想着工作,想着眼前的生活,感到疲惫不堪,低沉着脑袋。
“你又要上班,又要养家,”张小强娘对着他忽然开口道,“现今我又发病住院,你是不是很累啊,是不是感觉到我拖累了你啊?”
听到这句从未从他娘口中说出的看似知冷知热的话,张小强蓦然感到感动,感到心底有一股暖流漾起,让他整个身体麻酥酥的,催动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刻令他想起那些黑暗的过去,挣扎的现在,不可测的前途,和面前愈来愈虚弱、随时都会发病住院的母亲。他感到委屈,同时也感到了安慰。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母亲,希望回馈她赠予的对他的些微理解和温暖,却迎上了母亲那两束置疑、嘲讽的目光。那目光如箭,顿时将张小强的一颗心射穿了两个透明窟窿,瞬间因“失血”过多,令他感到浑身冰冷。
原来,他母亲施予的并不是安慰和温暖,而是冷冰冰、赤裸裸的嘲讽和质询,那隐含的意思分明在大声吼叫着:我养你这么大,供你上大学,到现在我累得生了病,要你陪个床你看你愁眉惨淡、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摆出这副爱搭不理、不情不愿的样子到底给谁看!
没错,在她心目中就是这样的,她认为自己是张小强的上帝,倘若没有经过他说“要有人”,这个世上是不会有人类的,更不会有张小强,也不会有张小强考上大学、高人一等、生活幸福的今天。
张小强知道,他娘希望他说一句“没有,我不累,当时幸亏有你种棚、卖菜供我上大学,我才有了今天的我……记得小时候我生了病,家里没钱,你给我赊瓶苹果罐头吃……今天,该是我结草衔环的时候了,常言道,‘羊羔有跪乳之恩、乌鸦具反哺之意’,现在你病了,我让你住院、陪床是应该的。”
张小强知道,他说完上述那些话后,他娘肯定会很满意,很心安理得地享受住院和陪床,并在病房里向各位病友大声宣扬她患了风湿病,一个月要花儿子四千元钱买药为她治病。
但这话张小强说不出,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阻了他的喉、堵了他的口,让他觉得自己倘若吐出这句话后,却无异于吃下两只死苍蝇。压抑了半天后,张小强望着他娘,轻轻地反问道:“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