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上东门。
众多的禁军与墨家弟子严防在城墙之上，各式的弓弩均架在垛口处，带着寒芒的箭矢纷纷指向了城门外。
黑夜中，城门外的大军，都将手中的长弓拉成了满圆，铁质的箭簇会随着一声令下，将点点月光射向城墙之上。
长沙王司马乂在城墙的马道上来回地走着，他的脚步有些急乱，目光不时地望向夜幕下的远处。
“黎天行，李澈找到刘暾没有？”
“王爷，李内史与刘校尉正在城南的骁骑营中，他们在等待洛平的答复。”
听着黎天行的回答，司马乂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关键。
只要天子在自己的手中，只要能守住皇城到天明，那些摇摆不定的势力就会赶过来，胜负便可分了。
“暗箭，躲避。”
一声大喊自门楼的瞭望处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的破风声。
一排又一排的箭矢，如同雨幕般从城门外扑了上来。那摄人心魂的声响，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箭矢射在墙砖之上，射在木柱之上，射在人身之上。
各种不同的声响，与中箭者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将片刻的宁静撕扯成了碎片。
一场血战，也就此拉开了大幕。
晋帝司马衷的御座就摆放在城门楼中，此时的他，正坐在御座之上。
这并非是什么天子督战，也并非是司马衷的心中所愿。
是长沙王请他，也可以说是命他观看。
是让他这个天子看着，齐王是如何地想要夺下皇城，是如何的狼子野心。
飞来的箭矢，不断将护在司马衷周围的人射死。或许，真的是天命之子的原因，竟没有一支射中司马衷。
望着倒地而亡的大臣与军卒，司马衷木然地坐在那里，心中没有一丝的恐惧与心痛。
从坐在御座上，看到第一根箭矢射来，他就已经清楚。
今日能活着，他就还是那个佛像般的帝王。若是死了，便是个被乱臣贼子所谋害的天子。
大司马，齐王司马冏的罪名将会就此坐实，天下诸王共诛之的理由，也就更加的充分了。
十几名中军，在奋死拼杀下登上了城墙。
当他们与守城的禁军厮杀至门楼处时，这些中军见到了龙袍珠冠的天子，见到了一脸漠然，正端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
天子的威严，让这些中军愣在当场，手中的刀枪也在那一刻失去了杀气。
他们想要跪拜，他们想要向天子行君臣大礼。
然而，就在天子的漠视下，几十把利刃砍在了他们的身上。
鲜血四溅，染红了门楼处的石阶，也浸湿了司马衷的朝靴。
望着十几名中军临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司马衷的心抖了一下，他知道那些眼神的意思。
他们不相信自己成为了叛逆者，他们是天子之兵，是拱卫天子的将士。他们是来救驾的，是来救护天子的。
晋帝司马衷的头微微地颤抖着，皇冠上的珠帘抖动个不停。
在颤抖中，他望向了不远处，正在厮杀的弟弟司马乂。
这个弟弟，一直说要帮自己维护帝王之威，让自己能够成为父皇，乃至祖皇帝那样的天子。
可如今的自己，当下的境况，难道这就是他所要维护的？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天子威仪？
“在官为官鸣，在私为私鸣。”
确实是如此呀！
无论是自己的弟弟，叔父，还是朝臣，他们都是官。
但他们无论是眼中还是心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官与私之分。
官则是私，私也就是官。
几番的攻击无果下，燃着火焰的箭矢，从城门外击射了上来。
天干物燥，再加之凛冽的寒风相助，门楼处的木板与木柱都燃起了大火。
“护驾，护驾呀。”
大火蔓延到了御座，诸多的文臣与內侍都惊恐地护在司马衷的周围，不断地上前扑打着火苗。
然而，乱箭之下，这些救火的朝臣，一个又一个地被射死，叠摞在了御座前。
“长在帝王家，生或许是一种荣耀，死又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如此想着，司马衷并没有将身子挪动半分，只是抬起颤抖的手，放在一名宫人的脸上，闭合了她致死都圆睁的双眼。
“长沙王，请让天子下城楼吧，长沙王，这是天子呀！”
一个略显老迈的声音嘶哑地大吼着，话语中也尽是哀求之意。
“陛下是天子，天子岂有临阵退缩之理？保护好天子。”
“将士们，随本王守住城门，援军就要到了。”
长沙王司马乂一刀劈死了一名刚刚爬上来的军卒，口中大声地怒吼着。
这时，在密集的箭雨声中，一阵巨大的马蹄隆隆声响起。
中东门处，五千匹铁骑自南向北冲杀了过来。冲在最前的司马王瑚手持长戟，口中大声地吼着:“诛杀逆贼司马冏，将士们，冲呀！”
禁军铁骑，这是司马乂最后的力量，他不敢妄想能将城门外的三万中军杀退，只要能将城破的时间再推迟一些，这些铁骑的命也就值了。
“挡住他们。”
一身铠甲的司马冏向何勖大声地命令着，同时又对董艾吼道:“给我攻破城门。”
时间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时间对于齐王与长沙王同样是重要的。
待到天明，没有天子的一方便是叛乱，这对于交战的双方来说，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长枪，肉墙，一层一层地挡住了铁蹄的前行，血肉横飞之下，更是一匹匹战马长嘶倒地。
箭矢，长刀，一次又一次地冲上退下，无数具尸体叠摞在高大的宫城外，更有无数的人跌下城墙，将那尸堆添加出新的高度。
拉锯，就在这火光与鲜血中进行着。
直到天光微亮之时，一直颤抖的晋帝司马衷站起了身子。
他推开身边拦阻与护卫之人，径直走向了门楼的城墙垛口处。
“大司马！齐王！不要打啦！不要再打啦！”
司马衷的吼声是嘶哑的，也是颤抖的。
他是帝王，他是天子，他不想用哀求的语气，但口中每说出的一句，都是在极近哀求。
死的每一名军卒都是天子之兵，每一名都是大晋王朝的精锐。
是他们从曹魏的手中夺下江山，更是他们打出了晋朝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