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通判近来很忙,州衙里时常见不着她的人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手上积压了好多需要她签的公文。赵知州看着好像是知道她去了哪儿,但州衙里的衙役都不敢问他,这些公文也只能延后再签了。
他们不知道,赵知州也想遇着她,可她不知为何偏生要躲着自己,所以,他明明知道她去了道观,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一如往常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他想到吴之筱上次随口说了一句“袍服遭遇不测”的话,现在想来,那是真的遭遇了不测了吧?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躲着自己。
她既想躲着那便躲着吧,只是那袍服他还是想拿回来的,他还想问一问那天晚上她睡得好不好?若是睡得好的话,他过几日再去给她捉些萤虫挂在窗前。
吴之筱那晚睡得不好。
她梦到了赵泠。
她失忆之后偶有几次梦魇,都是模模糊糊虚虚实实不真切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虚化的,只有梦里带给她的恐怖和惊惶是真实的,真实到她浑身发抖,虚汗濡湿一身。
但这一次不是梦魇,就只是单纯的梦,和普通人一样的梦,这对她来说简直奢侈极了。这么奢侈的一场梦,她居然用来梦赵泠?
那晚,她真真实实的梦到了赵泠这个能看清脸的人,梦到自己拽着他的手臂,那手臂的温度她还能感受得到。她嚷着求着要他陪着自己一起去看萤虫,他不答应,自己还委屈得哭了起来,那委屈是真的很委屈很委屈,委屈到她都觉得心快要窒息了,窒息到惊醒……
头疼。
梦到他比起梦魇来说,确实要好很多,至少不会再害怕到冷汗连连,但却让吴之筱后半夜不敢合眼,她生怕一合眼一睡着,这个梦还会延续下去。
那晚,她的眼睛睁了足足半宿。
她不敢继续梦下去是在怕什么呢?怕这些梦其实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吗?还是怕自己在意赵泠在意到夜里都要梦到他?
若只是因在意他而做这些梦的话,那还好,不过是一场思春之梦罢了,毕竟现在是春天,思个春做场梦没什么丢脸的,更何况赵泠长得这么好看,春梦是他,不亏的。
她怕这个梦不只是梦,怕这个梦是她忘掉的回忆,她更怕这个梦只是一个开始,她怕自己会把忘掉的事一件一件想起来。
当初忘记那些事,是因为身体无法承受那些事带给她的痛苦,若是全都记起来了,她是不是又要遭受一次那样昏天暗地、痛彻心扉的折磨?若她这一次记起来之后还是没有办法承受,会不会又要失忆一次?
失忆又记起,记起又失忆……来来回回的还要不要她好好活着了?她是犯了什么法了吗要受这种折磨和伤害?
况且,依据她梦到的片段来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自己都那样求着他了,他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这成何体统?她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若那回忆都像这梦一样这么不好,自己忘了也就忘了吧,不必再想起来了。
吴之筱在自己脑海里自我宽慰了一阵,又陷入了沉思中:即使这梦再不好,她也想知道她的那些委屈最后得到了回应了吗?赵泠最后陪她一起去看萤虫了吗?
因为这一个梦,她苦恼了许久许久。
幸得之后的几日她要去道观,忙得没合眼,再加上一入道观,整日得听着牛鼻子老道念叨爱谁谁别烦老子得道成仙之类的清心道文,也就没再做什么梦,自然也就没有梦魇,更没有梦到赵泠。
又是一夜。
吴之筱睡觉之前,与阿姊说了,她明日得再需得去道观一趟,若有人来府中寻她,只管与他们说自己去城外办公事去了。
阿姊以为她又要让那些道观的道士去百麻镇闹鬼,不禁与她说道:“没多久就到清明了,清明时节,人心若是有鬼,自然有鬼,你不让人去装神弄鬼,他们夜里也会自己生出鬼来的。”
她躺在床上,双手双脚抱着怀中的良人枕,说道:“不是因着这个,是因一些公事。”
阿姊坐在她床边,掖好她的被褥,眉间温柔,与她道:“那你早些去早些回来,莫要再回来晚了,你这几日都没睡过一次好觉,真让人担心。”
她眯着眼笑道:“好。”
“乖。”阿姊抚过她的长发,笑道:“明日那樱桃也蜜渍好了,给你泡茶喝。”
阿姊起身要走时,吴之筱忽的问她:“阿姊?”
“怎么了?”
“你希望我把忘记的事记起来吗?”
阿姊沉默了,她的眼底藏着吴之筱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眼眸或明或暗。阿姊低下头,她躺在床上能瞥见阿姊眉间纠缠在一起,似乎这个问题真的将她难住了,深深的难住了。
“我知道了,阿姊。”
吴之筱不忍看阿姊这般,自己要不要记起来,记不记得起来,本就是自己的事,何必用这个问题去为难阿姊呢?
阿姊希望也好,不希望也罢,阿姊终究是自己的阿姊,自己终究不会因为她的回答而去责怪她的。
阿姊再抬眼看她时,眼底那种复杂纠结的情绪早已散去,仍旧和以往一样的温柔,问她:“你良人枕你的香草药,是不是该换新的了?”
她重重点头,道:“嗯,是该换新的了。”
阿姊道:“过几日我给你掏了换新的。”
“好。”她看着阿姊笑道。
阿姊出她里屋前,瞥见她榻上还留着赵泠的袍服,问道:“赵子寒的袍服,你当真不用拿去给下人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