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托上天有好生之德的福,大理寺少卿吴之筱从矿洞里出来的时候,毫发无损。天边那一轮日倒是缺了一点儿,晃晃荡荡挂在山间不肯落。
竟快日落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在矿洞下待了一日。
下一次矿洞,解答了她此前许多疑惑,也证实了她此前做出的种种揣测和推论,同时她还有了一个很重大的发现。
适才在矿洞下,她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被碎石堆掩埋起来的烧爆坑,且这个烧爆坑周围有大量迸溅状的血迹,应当也是第一案发现场。
矿山岩石十分坚硬,一般的工具难以开凿,便在岩石上堆烧干柴,烈火熊熊时立马泼一盆冷水浇灭,被烧热的岩石表面就会有裂缝,很容易脱落。
如此一烧一浇下来,矿洞内便形成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圆坑,称作烧爆坑。
有烧爆坑说明此处是被开凿过的,可她发现的那处烧爆坑却被人有意或是无意地掩藏起来,可见必定有蹊跷。
吴之筱从她发现的那个烧爆坑里捡了几块碎石,用巾帕包好藏在袖中带出来。
根据验尸状与现场痕迹判断,那十八位矿工并不是遭遇矿难而死的,而是被别人捆绑起来,并困于矿洞之下,最后被乱石活活砸死的。
不是意外,是他杀。
案子已有了眉目,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开堂审案,查问嫌疑之人,弄清楚到底是谁杀害那十八位矿工,为什么要杀害那十八位矿工。
吴之筱原以为皇上不会恩准大理寺审理此案,就算皇上恩准,那也得拖到朝会前一刻才下旨意。她是这么想的,所以从矿洞回到大理寺后,她决定先趴着书案睡一觉再说。
不曾想,她才眯了一小会儿,就被窦寺卿喊起来开堂审案了。
这个案子她打着哈欠连审了两日,却审得异常顺利,比她吸溜冷淘鱼面还要顺畅,完完全全出乎吴之筱的意外。
她高坐堂上,厉声问是谁杀害了那十八位矿工?堂下的工部虞部司的几位监造吏站出来,承认是他们下的手。再问他们为何要杀害那十八位矿工?那几位监造吏说,他们私自贩卖铜矿的事被那十八位矿工发现了,他们害怕事情败露,便痛下杀手,杀人灭口。
这几位监造吏所坦白的事实与吴之筱搜寻到的物证一一吻合,毫无可怀疑之处。
在认定他们为罪犯之前,吴之筱问他们道:“这个案子,谁是主谋?”
堂下那几个监造吏互相看了看,使了使眼色,最后说道:“是工部侍郎上官慕清。”
“呵。”吴之筱握起桌上的惊堂木,一抬一落,冷瞥堂下那几人,道:“若是诬告,诬告者反坐,与前罪数罪并罚。”
“我们诬告什么了?”一位监造吏说道:“吴少卿若是不信,自可以到工部去查账,明账暗账都可以查,我们私卖铜矿的钱,哪一笔没进上官慕清的口袋?他分七成,我们几人才得三成!”
审到此处,吴之筱方惊悟过来,手抚着前额,低头垂眸,眼睫轻颤,久久不语,暗暗骂了一句:“操。”又抬起头来,强撑着倦意揉揉眉间,对堂下诸人道:“此案有疑,择日再审。”
一监造吏忽地冷笑,道:“我们都承认死罪了,吴少卿居然还想要袒护上官慕清?”
又一监造吏龇牙咧嘴,怒道:“我们死罪难逃,上官慕清活罪难免!”
吴之筱看着他们,面色微敛,缓缓起身,命堂前的衙差道:“把他们都带下去。”
衙差们颔首道:“是。”并上前给那几位监造吏上了枷锁,推着他们往大理寺诏狱的方向走。
这几个监造吏也太猖狂了些,手上沾染了命案,眼底毫无悔意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对她龇牙咧嘴?不知道她这人喜欢好看的吗?被迫看到他们丑陋的嘴脸已经很影响她的心情了,他们居然还嫌不够丑,拼命表露出他们更为丑恶的内心。
他们还说吴之筱可以到工部去查账,肯定能查到上官慕清私卖铜矿,中饱私囊的证据。他们既然敢这么说,定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她去查。
只要工部和兵部上上下下每个人都联起手来,就能做出一本以假乱真、毫无破绽的假账来诬陷上官慕清,将孤立无援的上官慕清推出来替他们顶罪,而他们却躲在后头侥幸偷生。
真是一个面目可憎的谋算。
次日的朝会很安静,安静得压抑,重帘拢起并垂下,殿外是阴天,无光透进来,殿内也是阴天,暗潮涌动。
整齐排列的群臣像是平静湖面上的一艘艘小船,谁也不知道风雨一来,哪艘小船先靠岸,哪艘小船先抛锚。
殿内能掀起风雨的,其实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人,不过若是小船愿意,也可以推波助澜,激起风浪。
吴之筱很愿意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