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婴被冷雨冻醒时,正身处在一片雾蒙蒙的墨蓝当中,他睁眼就打了个喷嚏,满脸的水珠迷了眼,遮住了眸子里的迷茫。
他仿佛过于疲累,并不太想起身,还保持躺着看天的姿势,眼睛一再被雨水打湿,也只是眨眼将水珠眨掉,又继续看着充满雨幕的幽暗天际。
良久后,他的余光才察觉旁侧有一团白色,熟悉的金线绣纹唤回了他的思绪,他猛然间坐起来,被浑身的酸痛一刺激,又“嘶”了一声,才将目光移到身侧的少年身上。
温昱的面容被冷雨打得苍白至极,眼角眉梢全是水珠,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轻轻皱起来,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谢子婴替他抹去脸上的水珠,才察觉掌心的伤痕又消失了。很奇怪,当年温昱救他的时候,腹部便没留下伤口,而后手三番五次受伤,没几天也会恢复如常,仿佛从未伤到过。
他猜测是因为司阴的关系。只是说到底这东西再厉害,也终究不能做所有事,因为他不敢以身试探或以别人试探这玩意的功用,若因为司阴害了别人,他恐怕会后悔终生。
谢子婴将四周打量了一番,竟发现这里是广阳县外的河岸边,也就是祭灵台山脚下。由于灵祭幻境里的东西过于逼真,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真实。
谢子婴试着推了温昱两下,又叫了两声,都没什么动静,心里不免又是一慌。害怕这小子再出什么事,便小心抽出自己的衣袖,然后扶他起来,顺手将他披风自带的宽大衣帽罩在他头顶挡雨,再背他起来。
这一起身,他才察觉浑身发麻、余痛未消,手脚也冰凉无比,整个人走起路来都踉跄,若非温昱不算重,他可能就一个趔趄栽沟里了。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有光的地方,总算稳当地将温昱背了过去,正好赶上了客舍伙计闭店,看见他来,还热情地奔过来问:“公子,要帮忙么?”
由于谢子婴背上的活物将下半张脸埋进了前者肩窝,披风的衣帽又过于宽大,遮住了上半张脸,伙计看不清衣帽里的活物是什么样,只觉得他俩的衣服都不像普通人会穿的,心里难免犯起了嘀咕:他俩莫不是世家子弟。
谢子婴倒没注意到伙计古怪的表情,腾手掏出一串铜币递过去,“烦请小兄弟替我烧点水,还有,我要一间房。”
伙计把方才的嘀咕咽回去,看了看温昱,好奇道:“只要一间?”
“对。”
可能是想到他背上的活物昏迷不醒,伙计没多在意,给他引路去了楼上房间,才跑去烧水了。
谢子婴将温昱搁到床上,稍微歇了口气,便想替他把湿透的衣物脱掉,以便过会儿沐浴祛寒。然而他的手才碰到温昱领口,手腕就被人捉住了,随后床上的少年人也睁眼了,还皱眉盯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谢子婴缩回手,尴尬地清咳一声,含糊其辞道:“衣物湿透了,怕你冷,想替你脱掉。”
温昱淡淡地“哦”了一声。
谢子婴道:“你清醒得好及时。”
温昱闷闷道:“早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你背我的时候动作太大,就晃醒了。”
“唔……那你干嘛不自己走?”
温昱很诚实:“有人背干什么要自己走?”
“……”
谢子婴忽然生了捉弄他的心,便凑近了些,跟他目光相对,“我背你来的,感不感动?”
温昱跟他对望着,稍微愣了愣,随即别开目光,“不感动。”
谢子婴轻哼一声,“口是心非。”
温昱欲言又止,最终道:“你把衣服脱了吧。”
谢子婴有点懵:“?”
温昱冷哼道:“冷,冻坏了我可不管你。”
这话用这语气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很像撒娇,谢子婴忍俊不禁,突然很想逗他,就顺着他的话问:“你是不是担心我?”
温昱冷漠地接话道:“不是。”
这小子的嘴向来硬,但心肠是豆腐做的,你捏一捏,就会发现很软。谢子婴故意凑近了,二人的双眼相距不过一寸,温昱睁大眼,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谢子婴笑着往他脸上掐了一把。
温昱立马打开他的手,“干什么?”
谢子婴笑问:“痛不痛?”
温昱哀怨地看着他,“还好。”
用那种哀怨的表情说出“还好”两个字,简直强人所难,谢子婴便趁他不注意,又掐了一把。
这回温昱没客气,“你干嘛?”
谢子婴调侃道:“生气啦?”
温昱神情恢复了常态,没再看他,面无表情道:“没有。”
“痛不痛?”
温昱挑眉道:“我掐你试试吧?”
谢子婴这回老实了,口中嘀咕道:“看来我们真在幻境里,不是梦。”
温昱默默地把要说的话憋回去,不吭声了。
门突然被敲响了,传来伙计的声音:“公子,水烧好了,你要现在沐浴吗?”
谢子婴还没开口,就听温昱替他应了一声,“要。”
谢子婴有点惊奇,就道:“人家问你了?”
温昱闷不做声了。
谢子婴笑了一声,回应道:“就来。”
两人洗了澡,把寒气洗去了,又换了身伙计送来的干净衣物。谢子婴将温昱全身上下检查了好几遍,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后,才强迫他上床窝着,还故意拉过被子将他裹成一团,才走到一边去整理衣物。
温昱看他走后,立马冒出个头来看他的动作。
谢子婴开始整理的时候没想太多,就是突然想起那个荷包被他俩还来还去的,因为白天摸到有什么东西,又随手塞袖中了,现在还在衣服里,便将其翻了出来。
他将荷包打开,就在里面发现了一枚系着红绳的玉璧,白玉中嵌着墨蓝的裂纹,周身散发出一层幽蓝的光,跟笛子的玉质很像。里面还附了一张小纸条,写着:生辰快乐
大的玉璧是用来祭天用的,而小的玉璧则寄托着完美圆满、作为赠礼,齐方有过一种习俗——男女若有心仪之人,便赠与对方一枚小小的玉璧来暗示心意。
谢子婴偏过头,见温昱也在看他,便扬了扬手里的玉璧,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温昱眨了下眼睛,答非所问道:“生辰快乐。”
谢子婴丢开衣服走过去,又笑问:“这个玉璧是什么意思?”
温昱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圆的,小的寄托完美圆满,大的用来祭天。”
谢子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给我干嘛?”
温昱这回就看着他,不说话了。
谢子婴笑了笑,将荷包塞进他手中,警告道:“你下次再还我,我就不给你了。”
温昱将荷包收好,往里侧挪了一下身子,让他留了位置。
谢子婴熄烛火后,上床平躺在他身侧,握紧手里的玉璧,低声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你好好的躺在我身侧,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好像积聚在心里良久的雾散了。”
温昱没吭声。
谢子婴忽然很好奇一些事,就脱口问道:“你说要是我们成亲算怎么回事?”
问完他就后悔了,心里直骂自己脑子有病问出这种鬼问题。
温昱疑惑道:“什么怎么回事?”
谢子婴只好继续道:“要是我们成亲,谁夫谁妻?”
温昱张口就要回答,谢子婴仿佛猜到了他的答案似的,抢先道:“我夫你妻。”
“……”
温昱把卡在喉咙的话吞了回去,欲言又止半晌,最后道:“好,我要在上面。”
谢子婴好奇地接了一句,“什么上面?”
温昱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没什么。”
谢子婴半晌才联想到他说的是什么,顿时有些窘迫,便含糊道:“偶尔让着你。”
温昱忽然凑近了些,在他耳畔小声道:“我想要你。”
谢子婴没反应过来,就道:“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