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诚带着小队人马赶往青云山的途中,就在昭明县遇上了护送温璇回来的温明业。他们一行四人格外狼狈,浑身都沾满了血泥,温明业背着昏过去的温璇,身侧则是抱着小崽的小孩子。
谢文诚远远地从长街上看见了,急忙奔上前去。而温明业也是面上一喜,“文诚!”
“明业师兄!”谢文诚叫了一声,遂打量着他身上的血污,又看向他背上的温璇,着急问道:“璇儿怎么了?”
温明业连忙解释道:“陶政以你的名义带了不少人来,掌门担心危及你们一家,可璇儿师妹坚信与你无关,始终不肯离开,我们只好打晕了她。”
谢文诚从他那里接过温璇,再小心翼翼地抱她起来,让人去准备了马车,又追问道:“现在青云山上还好吗?你们怎么会弄成这样?”
温明业咳嗽了一声,摇头道:“我们下山时走的是密道,后来跟几个甲兵撞上了,才弄得这么狼狈。我们出来得早,山上是个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陶政带的人不少,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谢文诚神色凝重起来,没再追问下去,待马车到来,便将温璇抱到马上车,嘱咐了身边护卫几句话后,又从小孩手中抱过小崽放在温璇身侧,最后弯下腰想抱小孩上去,谁知那孩子却往后躲了躲,只是小声叫道:“谢叔父。”
谢文诚温声问道:“嗯?”
小孩奶声奶气地道:“叔父,我把弟弟保护得很好。”
谢文诚勉强扯了个笑容,“多谢了,小流玉。”
温流玉看不懂大人的真实喜怒,以为他真的在笑,便也跟着咧开嘴笑了。
谢文诚沉思片刻,刚有了决定,就被温明业的声音打断了,“掌门说过,他不想你们一家牵扯在其中,别插手了,带璇儿师妹离开吧……”
谢文诚打断道:“时间紧迫,切勿再争论,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势必要走一趟,最起码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话已至此,深知他说过的话不会再变,温明业只好道:“行吧,那我陪你回去!”
谢文诚嘱咐身边的护卫照看好温璇母子,又想将温流玉抱到马车上,小屁孩却依旧不肯,还哭了出来,“爹,我跟你们一起去!”
温明业犹豫片刻,来到他面前蹲下身,抚摸了两下他的头发,温声道:“别哭,回头把我教你的那套剑法练会,我回来要检查。”
小孩却哭得更凶了,“我不要练剑,我要跟你回去找娘亲。”
温明业无可奈何,只好强制性地将他抱上马车,嘱咐一句“不许闹,看好弟弟”,便决绝地转身就走。
温流玉还想追出来,又被一个护卫拎了回去。
……
他们赶到青云山脚下时,放眼一望便是乌压压的一片,整座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甲士围堵得格外严实,只留出了山门前那条青石板道。
令人惊诧的是,这些甲士并没有凭借人多势众攻上山,反而悠闲地守在山门前,而领头的人正是陶政和巫觋。
山上则是一片蔓延到山顶的火海,两侧的竹林早在火海里已经化作了残渣。
二人远远便听见山里传来一阵一阵男女老少的哭喊声,都不免都揪起了心。
有几个甲士看见温明业一身青白衣,立马认为有人逃出来了,齐刷刷便要上前来缉拿人,但撞见谢文诚冷厉的目光时,又吓得后退了一步,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低头叫了声“谢丞相”。
陶政看见谢文诚了,却没什么反应,波澜不惊地接过一旁近卫给的茶,细细地品着。而巫觋手里则托着个小小的铜盘,正认真地观察着铜盘上的纹路,没空搭理他们。
谢文诚面色沉重地看着漫天的火光,整个人已经怔愣了,久久没能回神,眼里也充满了愤怒与懊悔。
温明业的情绪也是没控制住,扔下谢文诚就往火海里冲。好在上山的那条道虽然灼热,但还不至于烤死人。
谢文诚被温明业的背影唤回了思绪,他冷冷地一侧目,目光扫过陶政等人,估摸着是猜到就算逼着这群人灭火,他们也是万不肯答应的,还会耽误不少时间,一时间冷厉化作了仇恨,也想要往山门的火海里冲。
有几个甲士见此,一拥而上想要拦住他,以免他去送死。陶政却及时出声喝斥道:“混账!当朝相国你们也敢拦?还不退下!”
谢文诚直接当没听到,只身闯入了山门。那几个甲士犹犹豫豫,到底还是不敢跟陶政作对。
可能是错觉,当谢文诚迈进山门的那一刻,山门处似乎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虽没有拦人,却在人通过时,震颤了一瞬。
沿着青石板道的两侧是熊熊烈火,阶梯上三三两两堆了不少青衣的尸身,将青石板尽染成了血红色。滚滚浓烟不断地往山道侵袭,炙热的火舌屡次三番扑面而来,几乎灼伤到二人,却没逼退他们要上山的心。
这场火虽蔓延到山顶,红透的火光将整个青山映照出了白昼的模样,却并非所有的地方都着了火,有的地方明显有不少易燃的树,却凭空中断出一处绿色。就像大火吞噬的一片林中凭空多出一小片、无论如何也不会着火的地域一样。
谢文诚与温明业好容易相护着爬上山峰,人已是一副狼狈模样。
独院一栋又一栋的,中庭的地面也堆满了不少尸体,血洒了满地,令人惊诧的是,这些尸首全身着青云弟子的制服,跟山道上一样,竟没有一个是甲士或者外人。而这些院落被火吞噬的程度也不一,有的基本已经被大火湮没了,有的却孤傲地立在众火当中,未被火沾到一星半点。
但只要他们站到青云山最高的山头从上俯瞰下方,就能将这场大火一览无余——所有处在火海当中的地域与未被火吞噬的地域形成了方圆的诡异图案,而中心则是一团青色的八卦图样,像极了祭祀用的祭坛。
两人在一重又一重的院子里穿行,除了满地青云弟子的尸身,竟没见着一个活人。温明业慌里慌张地翻看了几十具尸体,越往后看人越站不稳,谢文诚想去扶他,又被他推开了。
而这些人死相竟是一致的,都是在一种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毙命,虽然姿势各有不同,但绝大部分都浑身是血、瞪大双眼、死不瞑目,有的还紧紧地抓着剑柄不肯松手。
而那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还回荡在周遭,忽远忽近、时弱时强,遍寻不到具体方位。
谢文诚别无他法,只得取出腰间的玉笛横在唇边吹了起来。
清脆悦耳的笛音传开来,徐徐地传至四面八方,比人声高了许多,又反复回荡在周遭,足够很远的人听到了。
温明业被笛音吸引,也很快明白这样做就会有活人知道他们来了,自会来找他们,总比挨个找过去的好。
谢文诚一边躲开火舌,寻找着安全之地,一边吹着笛子,还没忘注视四周会不会有人,温明业则护在他身侧,以免他被火舌灼到。
这时,火海深处忽然传出一声粗声怒吼,随着笛音戛然而止,中庭的假山后出现了一个狼狈的青云弟子。
二人还没来得及靠前,就听来者惊呼一声,“躲开!”
温明业眼疾手快地拉开谢文诚,而温立泉则足尖一点飞身而起,轻飘飘地立在了另一块假山上。下一刻,一把长戈从假山后飞出,回旋着从他们方才的站位擦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听得剧烈的碎响,对面的假山随之化作了齑粉,长戈也扎进了泥中。
与此同时,假山后出现一个高大的将士模样的身影。他身高八尺有余,一身银光铁甲,头戴头盔,每走一步,地面便有些许震颤。他像是被人牵制的木偶,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珠也一动不动地平视着前方。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泥里的长戈便得到召唤似的,剧烈地抖动了两下身躯,然后“嗖”的一声回到了他手里。
他握紧长戈,又缓缓地将脸转过来,然后挥舞着长戈大步奔向二人。
温立泉眼见不对,再次飞身而起,轻盈地掠过池水,一剑刺向男人的后背,男人头也没回,右手带着长戈猛地一个回旋,即便温立泉往后避得及时,胸口还是被划出了血口子。
同时男人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僵硬地转身朝着温立泉追去,温立泉一边躲,一边惊呼道:“进密道!”
温明业没敢耽搁,拽着谢文诚就往温立泉来的地方赶,温立泉故意将那男人引开了,最后一剑刺去,趁对方格挡的一瞬,弃剑逃向了假山。
慌乱中,有个东西掉了出来,摔出了清脆的碎响声,谢文诚往后看去,见先前的玉璧竟碎成了两半,他犹豫了一瞬,又被温明业及时拉进了假山。
在温立泉的庇护下,两人飞快地躲进了密道,温立泉也是反应敏捷地跟了进去,随着巨石轰然落下,激起满地沙尘的同时,将一行人与飞来的长戈隔开了。
谢文诚眼见安全了,忍不住追问道:“他是什么人,怎么不似朝中精兵?”
温立泉受了重伤,正捂着胸口喘气,闻言沙哑地回了一句,“阴兵!”
“阴……阴兵!?”谢文诚声量情不自禁高了,“哪来的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