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老婆婆却不再理这对年轻男女,她说完这番话,竟开始动手收拾摊面,三两下收拾完,便急急要走。
临走时,却又再次回头,问晚晴道:“小娘子,拔下金钗,当真不惜么?”
晚晴摇摇头,只是微笑着,不说话。
“果是一副好坯子,难怪师兄念念不忘。老身多嘴一句,当日那种桃老道的话,小娘子可还记得么?”
晚晴心中暗暗纳罕,种桃老道的事,这世间除了爹娘,没人知道,怎得这老婆婆竟然知道?
而且这老婆婆,是从何处认识那老道的?当下心中有些惊慌,也不敢隐瞒,只道:
“老婆婆认识那种桃的道长吗?他老人家可还好?今日可曾到了这里?”
老婆婆爽朗一笑,道:“老身怎会不认识他?不过最近他自躲到山林里去了,说什么等河清海晏的时候再出来。
我只问你,当日他问的话,你可还记得?如今可愿更改?”
晚晴望了一眼钰轩,犹豫片刻,回答说:
“奴家记得,当日回复那道长,家有高堂父母,不敢遁出红尘。今日……父母高堂尚在,奴家仍不敢自作主张。”
老婆婆脸上闪出一丝失望,旋即道:“也好,也好,一啄一饮,莫非前定。师兄想捡个现成,哪有那么容易?罢了,这下师兄断了念想了。那老身告辞!”
说罢,她便挑起担子,高吟道:“荆榛一闭朝元路,唯有悲风吹晚松!世人痴心若此,终究还是一场大梦啊!”
话音未落,她竟撇下众人,一溜烟走个干净。
集市上的看客听说有人竟傻到拿金钗换荆钗,纷纷来看,钰轩身后跟随的侍卫也都面面相觑,觉得自家公子对杜姑娘真是过于骄纵了,那老妇一看就是个骗子,白白让她哄了一支金钗去。
倒是钰轩出身贵公子,对钱财向来是不惜的,更何况区区几十两银子。不过他听那婆婆说的,句句都似有机锋,不知是不是真有神通。
若有神通,该问她晴儿这命格,到底要怎么改,才能改得更平顺些。
上次自己虽问了那玄清子,可是玄清子说的云山雾罩,又说什么活万人之命,又说什么三年之期,弄得他暗自心惊。
其实他自小不信这些,自从得了晚晴,这些年竟也开始沉迷此道,颇找了些异能之士为晚晴破解。
奈何大家众口一辞,都说这命贵重,轻易改不得,祸福休咎全在命主一念之间,这倒暗合了刚才老婆婆说的自度者方能度人的话。
晚晴看他一直沉思不语,只怔怔望着自己,不由牵牵他的衣袖,问道:“莫非轩郎生气了,嫌我刚才拿金钗换了荆钗?”
钰轩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佯嗔道:“是啊,你为何非要换那荆钗?”
“因为我厌恶了醉生梦死、尔虞我诈的富贵生涯。孟子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
我虽不食人,却也不愿与食人者同流合污。从此后,我愿回归山林,布衣蔬食,箪食瓢饮,了此一生。”
晚晴说得郑重而庄严,神色刚毅且果决,钰轩在她身旁,一时看呆了,他见这满面犹带病容的姑娘,脸上闪出异样的光芒,那光芒,是自己从未曾见过的。
眼见红日西斜,旺儿从旁提醒道:“公子,咱们回吧,天色不早了。”
钰轩这才回过神来,携过晚晴的手,他调侃道:“杜女侠果是铁骨铮铮,是小的怠慢了,来来来,您慢行,小的还指望您老人家护佑呢。”
正说着,又见晚晴将那荆钗插入发中,觉得不妥,便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对她道:
“你既喜欢这荆钗,便好好收着。我听刚才那老婆婆倒把她这荆钗说得天花乱坠,既她说了,少不得咱们也信上几分。
这儿人多,你头上戴支荆钗不稳,不要挤丢了,先簪上我的簪子吧。”
晚晴倒也不推却,笑道:“如此谢过轩郎了。”便任由裴钰轩为她簪上簪子,又替她理了理鬓发。
集市上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驻足道:“现下男女真是开放,竟在市集上就卿卿我我起来!”
有那老成的白发长者,便忍不住摇头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下啊!”
却说二人相携又走了几步,晚晴刚要说话,却忽然咳嗽起来,钰轩忙替她捶背。
阿旺递过水壶,晚晴喝了一小口后,对钰轩抱歉地说:“轩郎,我觉得身子不适,咱们回去吧。”
钰轩见她今日情绪波动起伏过烈,早已怕她身体受不住,此时听她主动要回去,自然求之不得,忙揽过她,道:“好,咱们这就回。”
马车已经驶过来,钰轩扶晚晴上了车。
在车上,钰轩问晚晴道:“晴儿,方才那老婆婆所说的老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晚晴笑道:“就是那年爹爹带了我和娘去逛街市,市上有个老道说我有仙骨,度我去修道。我的命格也是他给我推算的,这个你不是知道的嘛!”
裴钰轩一听,当时便急了,嚷道:“那个老道安的什么心?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能跟着他修道?你难道不知道前朝女冠的名声,都是声名狼藉吗?”
“你看你,急什么?”晚晴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
“我看那老道人仙风道骨,一点不像骗子,你和我爹娘却都说人家是骗子。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刚才那老婆婆也知道这事?难道这老婆婆和老道竟都是神仙?”
裴钰轩听了晚晴的话,大谬不然然道:“你莫受他们的愚弄。近些年来大家都在传,唐末时钟离仙一梦黄粱度了吕祖去做神仙。
究竟这吕祖是什么模样,大家却谁也未曾见过。所谓‘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这些神仙道术,净是些无稽之谈罢了……”
二人说说笑笑,也没把此事当事。
说了一会话,晚晴倦了,便斜倚在钰轩身上,似睡非睡之间,觉得钰轩正用手指轻抚过自己的眉眼,低声道:
“晴儿,我多盼着把你命格中那些坎坷磨折都换到我身上啊!
晚晴心中一暖,睁开眼睛,冲他莞尔一笑,柔声道:“放心吧轩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钰轩闻言,心中大慰,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深深道:“好,你可别食言啊!”
晚晴听他这般说,笑一笑又要闭上眼睛,却不料忽想起一件事,她忙坐正了身子,抚一抚鬓发,一脸严肃地看着钰轩。
钰轩惊讶地看着她,担忧问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晚晴没有答他的话,只是紧盯着他,认认真真地问:“轩郎,你不会派人去追杀今日饭馆里遇到的那小哥吧!”
钰轩一愣,笑道:“看你说的,我是杀人魔王吗?”
“那就好”,晚晴松了一口气,道:“轩郎,今天那婆婆都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日后也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那小哥虽知我身世,但他不知道我的经历,自然也不会去官府首告我。你给他们点银子,打发他们去远方过活吧。
我想了想,此事还是你来处理比较好,我现在出面也不方便。”
钰轩沉思片刻,应承道:“如此,那打发他们去裴家边远的庄子上做点事,我找人看着他们就是。日后万一你要用他们,也算是知根底的人。”
晚晴这才又将头靠在钰轩身上,阖上双目又要睡觉。
钰轩故意虚推她一把,调笑道:“怎么了,刚才还怀疑我是大魔王呢,现在又倚上来啦?你就不怕我去首告你啊?”说着,用手捏了捏她的脸。
“首告我啊,”晚晴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抬起手对他挥一挥道:“去吧,赏金对半分啊!”说完,便沉沉睡去了。
钰轩见她一张极清秀的脸上还带着三分愁容,不禁叹口气道:“晴儿,你这么心痴意软,一味好心,只怕日后会祸患无穷啊!”
遇刺
却说晚晴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全没看到天已渐渐暗下去,钰轩见晚晴睡得沉,怕她冷,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她盖在身上。
晚晴在他怀里呢喃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又低头待再听仔细些,忽然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子,停住了。
钰轩压下怒火,斥问道:“何事?”
只听旺儿在外禀报:“告公子,老爷请公子今晚回府一趟。”
钰轩看了一眼在自己怀里熟睡的晚晴,低声吩咐道:“我知道了,先回丹桂苑。”
旺儿又道:“老爷命义叔来亲宣公子。”
就听到裴义在外低低道:“参见三公子,老爷要求您立刻回府见他。”裴义身后跟着二三十位手持火把的裴府侍从。
晚晴被说话声惊醒,睡眼惺忪地从钰轩怀中抬起头来,问道:“轩郎,怎么了?”
钰轩替她拢了拢垂到脸颊的碎发,柔声道:“没事,你再歇一歇,一会就到了。”接着,掀开帘子,吩咐车夫道:“继续前行,我先回丹桂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