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蒙古人,看样子又要打仗了!”
碰到这样情形,小融再无暇伤春悲秋,脸色肃然。
“这个方向过去是隶属大宁的木榆卫城,蒙古人那么多骑兵有备而来,说不定还有前锋后援呢,真的打,那里的老百姓不是遭殃了?”天晴焦急道。
“哎,这也是命了……喂喂,喂喂喂!你去哪儿啊?”小融来不及感叹,就见她和如龙飞驰而去,只能策马跟上,“我说你怎么永远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出门都是趋吉避凶,你是逢凶必趋啊!”
“打仗肯定有人伤有人死,我出来就是游医的,怎么避啊?”
“那里都是军户,打仗都打习惯了,军医肯定也不缺,哪里用得着你去凑热闹?”
“军户家里就没有老弱病小了吗?守城将士算一卫五千六,军医能有几个?往多里算他五十个,每百十人配一个,还不包一般百姓,你说是死人速度快还是救人速度快?”
“反正都没你嘴皮子快!”
“切~要是换成我鼎盛时期,才不要你这小跟班拖累我。别啰嗦了,走啦走啦!”
走个屁啊!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出门遇好事”了?
小融欲哭无泪。这位姑姑向来是不怕死的,不对,应该说向来以为自己是不会死的,毕竟她是掉进了狼窝里还被它们毫发无伤护送回来的天人。只可怜如龙,背着那么多东西,还要快快赶路。怕是它现在是一点不觉得这主人有什么好了!
担心被蒙古人的斥候发现,两人特意抄了一条小道,行出快两个半时辰,才看到了木榆卫的北城门,远远闻到一股焦味。
“还是来迟了么?”
刘齐望为他们伪造的路引当然不可能用上。城门洞开,护墙上血迹四溅,内里满目疮痍。居民值钱的家当早被抢走,不值钱的都碎散满地。路上死尸横陈,房屋断壁残垣,遍满焦痕。一阵风刮过,天晴和小融都是一呛,原来是不远小丘上当风处的一座土地公祠,还兀自冒着残喘般的灰烟。天晴挥了挥手,一边安抚如龙,一边朝内走。
“看来是突袭得手,不知道那群鞑子兵走了没有?”袁融想找人问问,可举目遍扫,哪还剩一个活的?
忽然听到一阵叽里呱啦的喊叫,却见七八个蒙古骑兵举着刀自东面冲来。
“是守城门的散兵,要打了!”小融说着拔出了随身佩刀,紧张地捏了捏刀柄。
“你左我右,你四我三!”天晴一声令下,从如龙背上行箧快速拿出两根竹管,向旁一抛,小融和她十六年的默契不是盖的,立时会意,抄手接下,两人几乎是同时向着那群骑兵吹管。
只听得“嗖嗖嗖”几声,骑兵们只觉得脖子一紧,伸手去摸,却是粗针扎进了皮肉里,有的叫了声“有毒!”,有的还来不及惊讶,就纷纷眼前一黑,跌下马去。
偏偏当中有个机灵的,见势不对,立刻来一下镫里藏身。小融一“箭”射偏,还要再试,骑兵已翻身驾着枪冲到了跟前。
惊慌无法,小融只得就地滚倒,见骑兵掉马回头,正要抽刀砍来,天晴“呼噜噜”一声怪叫,那座马突然受惊般掀起前蹄,将错料不及的骑兵摔了下来。趁蒙古兵跌得头昏眼花,小融毫不耽误,两步并三步,上前将他一刀背拍晕过去。
“哼,我这一下,跟元宝失魂散也差不多了!诶,你说要不要杀了他们?”小融持刀在手,转身问她意见。
远远听到小孩的啼哭传来,夹着凶恶的叫骂,天晴丢下一句“把针拔了我们走!”快步朝声源方向趋近。小融阻止不得,只能将“凶器”回收,先把两匹马藏好,转身跟上。
黑烟中隐隐显出高骑大马的憧憧人影,他忙把天晴拉进了路旁破屋。这里靠近城门,房屋连排,一间间早就被炮石铁锤砸得户落墙穿。两人借残板断垣掩护,连跑带走来到离那群蒙古人三十步外。他们声音洪大,对话的字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说什么,你要句句译给我听。”天晴沉声向小融道。
郑愉家祖郑景贤乃是当年窝阔台汗最器重的大太医,是故对于蒙古人本不像一般中原人那样深恶痛绝。数十年行医生涯,郑愉救治过的蒙古人不比汉人少,小小的天晴曾对此表示不解,问师父为什么要救坏人,当时郑愉说:“各族各国,人皆分好歹,何以种别论?身为医者,有救无类。”
天晴觉得有些道理,却拗不过爹不让她与异族人接触的坚持,就是偶尔见了师父收留在山中的蒙古病患,也要绕开道走。不像小融,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各色人等都要交道,多会一门外语要方便得多。加上他父亲本就会说蒙古话,小融天资聪颖,比起天晴的半吊子水准,语言上自然要高出一大截。
眼见这里遍布骑兵,有不少马背空空,显是去附近各处搜掠了。数百个老少妇幼被留守的围在合中,男女分开,乍一看便知是卫城中的随军舍丁。那些蒙古兵口中呼来喝去,虽然天晴听不大懂,但猜也知道必是些下流不堪的污言秽语。
只见一个蒙古兵边说话边笑嘻嘻拍着大腿,眼珠不怀好意地转了转,伸手往一少妇胸前一抓。那妇人吓得脸色惨白,却生生不敢让,只侧过身子,以己为盾努力护住背后的小女孩,仿佛怕那鞑子接下来会伤害到她。此情此景,看得天晴不由心内紧收。
“明明是卫城,怎么全是老的小的,将士和壮丁哪儿去了?”天晴疑道。
“我们一路走来,一个当兵的都没看到,这木榆卫有点怪啊……”小融道。
是怪,看这群蒙古人一点不急的样子,难道是料定了木榆今天不会有援军吗?要带着这么多老少妇孺,跑起来都不可能快。
“估计他们在等城里搜刮的同伴。你说等拿到辎重汇合,鞑子是会带这些人走,还是?”天晴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只能向见多识广的表侄子请教。
“太老的除非有手艺,否则估计出城时就要给杀了,其他人应该会留下,男的做苦力,打仗时就被支在前面当炮灰,女的做娼奴,达官贵人用完了,再扔给下面的小兵卒。刚才那鞑子就在说,那母女两个都是好姿色,他要收进自己帐里,等娘用得差不多了,女儿刚好长成。哎……希望她们运气足够好,能撑到军队北伐的时候逃回来,若不然,说句不好听的,在路上渴死饿死,总都比被虐死强!”
天晴皱起了眉,哼了一声:“这可不成,得去救他们!”
“喂喂喂,你失心疯了?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啊?连我都未必打得过,想死别拉我啊!”他所谓的“什么情况”,即天晴现在处于体能谷底,并没什么过人神力,除了一些软绵绵花拳绣腿,和普通少女可以说毫无区别。
“再差,打你还不绰绰有余。”天晴锁着眉头,抬杠得心不在焉,显然另有所思,小融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没在盘算什么好事,索性把丑话说在前面:“一管五枚失魂针,刚刚用了快两管,剩下的针也没个二三十,人家光这里就好几百人,还不算其他城门的骑兵,怎么搞?我们才两个人,硬抢是行不通的。就算兵分两路,你诱敌我救人,人家骑马追我们用脚逃,调个头不就一网打尽了?别想了,没可能的……”
“这样,你去诱敌,我想办法闹出点动静,只要能把那个带头的放倒,应该就没问题了!”
“哇!这什么破计策?你知不知道那个带头的是谁?阿苏特部的阿鲁台!北元大汗的心腹扯儿必(常侍),就在鞑子里都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诡计多端,怎么倒?旁边亲兵随从假的么?每人一脚都把你踩扁了!况且,我诱敌?我死了你怎么跟我爹交代啊?”
“呸呸呸~乌鸦嘴,哪有这么容易就死了你的?”
“我的姑奶奶,拜托你消停点吧!要你是平常那个万夫莫当的状态,我肯定不拦你逞英雄做好汉,也相信你能擒贼先擒王,百万军中取那个阿鲁台项上人头!但眼下不是啊!哎你就往好了想,现在朝廷的军队肯定也在往这边赶,这里既属大宁卫所,
那个宁王可不是吃素的,追个两天说不定就能把他们都救回来了。”
“万一那班鞑子发现有人来追,嫌他们负累,就地把他们都杀了呢?”
“哎?你存心找茬是不是?”见她又开始死死盯着不说话,小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说你可别……”
话音未落。
“这位大人!请听小的一言,这些人不能离开木榆卫!”
等小融反应过来的时候,天晴已经跳出破窗,跑到了对面。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满脸烟熏黑炭肤色的天外来客震了一惊。
见人人都看着自己,为首的阿鲁台脸上更露出狐疑表情,天晴以为他们听不懂汉语,大喊一声:“小融,快帮我翻译一下!”
“苍天啊——我是造了什么孽!”他在心里悲愤咆哮,也用灶下煤灰抹了把脸,怏怏扭了出来,苦声把天晴的话用蒙语转述一遍。
“我听得懂汉话。你是谁?”阿鲁台昂然坐在乌雎马上,倨傲以问。
“小的名叫刘齐望,乃是一名郎中,游医刚好经过此处,不想撞见了大人。”天晴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