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付家毕竟与沈家多年交情,父亲在生意场上也多次受过沈家恩惠,即便时移世易,为了自保两家早已再不相往来,也终归不想袖手眼看又一场浩劫,这才出言提醒“沈智”,趁着还没人注意到,快快远离了京畿。
花姣闻言识意。她原是担心付惜敏拿沈家当筹码,想举发邀功;可他一不试探二不缓兵,话里话外都在催促她们快点离开,足见并没有要利用的意思,是真心为她们的安危考虑。天晴也同她想到了一处,轻巧地笑了笑,拱手道:“谢付老爷好意提点。可沈某若不将祖父的心愿了结,是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苏州府的。”
“你、你真是沈智少爷?”付惜敏可万没想到他会承认。
“不错。沈某特特从云南而来,祖父正是天下闻名的沈万三沈老爷子。”
此人言谈间从容明朗的气度,让人实在无法怀疑,只是付惜敏有些困惑。
“沈少爷刚刚提及,沈老当家的心愿是?”
“重振苏集商会,再现苏州盛景。”
“可沈少爷……如今,皇上可还在呢!”付惜敏见他还不知轻重,不由焦急。今上有多嫌厌苏州,多嫌厌沈家,已经用十几年来的行动充分证明了啊。
“皇上还在,可太孙也在呀。现下政经之事,付老爷觉得,是皇上理会多,还是太孙理会多?”
皇太孙确实不同于重农抑商的今上,近年来诸多措置,大有革新之风气。难道沈智真是合着这个契机,才挑了此时回故乡来?付惜敏想想有理,可即便如此,这少年也算胆大泼天了,不由更添几分担忧。
“惜敏,惜敏,老陆和老汤又吵起来了,这次是为盐引的事,眼看要动手,我劝都劝不动,你快去拦一拦吧!”一长脸短须男子匆匆跑入,见到陆竞,愣了一愣,“阿竞,你怎么在这?正好!快、快,你也去,去拉牢你爹!”
付惜敏听个大概,已猜到了原委,向天晴举手告了告礼,示意沈家的事待会儿再说,便携着陆竞随男子走了出去。有热闹天晴当然要凑,何况是打架,二话不说也跟了一起上去。
出了大门,左拐右绕半盏茶功夫,付惜敏快步来到一座门口无匾的宅院。刚推门而入,天晴就听到影壁后客堂里传来隐隐呼叱叫嚷声音。
“陆学舟!想当年你的天心药铺因大雨淹了药材,要钱银周转,我可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当年是什么时候?当年沈老当家还在呢,陆某也有自知之明,汤老板又不是看我的面子才通融的。”
“我可没平白问你要钱,你陆家本来也是换盐去贩,多拿我两张引去卖,又费多少事体了?难道还能亏本不成?若不是矿山风雨不顺,这钱我做什么不自己挣?你怎能趁火打劫,不念一点旧情!”
来路短短,天晴已向花姣将大概问了个明白。
当年沈万三富甲天下,衣食住行各门生意都有涉猎,十家铺子九姓沈,为此成立了一家大商会名为苏集,这个天晴早有耳闻。
她刚刚知道的是,沈氏迁徙西南前,一来怕树大再招风,二来真的后继无人,三来不想连累别他,沈万三老爷子将商会的生意分成了药、米、金、织四部,由各部的铺子东家分别管理打点——药即生药成药,米即米麦豆粟,金即冶炼锻造,织即布绢织染。像付惜敏,便是织部的东家,在整个会中应该也是说得上话的;而听正争吵的两人意思,陆家是药部的,汤家则该是金部的了。
本朝冶金业发达,到明代中期,太平府、潭州府等地兴盛的生铁浇淋法已是远近闻名,因传为江苏工匠始创,又名之为“苏钢”。此时明初,民间铁工匠户惯来是半年官冶服徭役,半年自己干私活,算是颇有闲裕的。
两年前,皇帝下令罢除各处官冶,允许私人自由采矿冶金,管制变得更宽松了一些,能干活的匠人也更多了。汤老板汤宪趁着势头大好,在吴江一带又买了矿山,原想着好好大干一番,可大多冶炼匠商都打了一样主意,弄得如今民间生熟铁市供大于需,货自然就卖不出太高的价钱了。
好巧不巧,汤宪开采的铁矿前段时间塌了方,还有雇工受伤,可炉座既开就要缴税,虽然按产十五缴一的铁课(田产二十缴一),额度不高可也不低,还要管顾那么多匠户,烧炭、煽炉、巡炉、运炭、运矿、贩洒……洋洋统共好几十的工人,农具货单又是年头费尽心思找宝源局订下的,货还没交足怎敢辍业?
汤宪也不是什么黑心商,那些伤员都是老工了,不能丢了不管,资金一时更加缺口。正好之前往边地送货时换了批盐引,汤宪知道陆学舟恰要去盐场取换北上贩卖,便希望能折给他一部分赚笔快钱。谁知陆学舟非要低价才肯收引。
“啥趁火打劫?到底谁劫谁啊!汤老板你也是做生意的,还能不晓得?盐引是能换钱,可哪张逃得了利税?大引三百斤,小引两百斤,不管大小,换一引都要税银三两、公使银三两,这都是实打实要掏出来的。再说如今白莲妖教四处作乱,路途艰险,不要请标师的啊?万一道上碰到个变故,货没贩出去,血本无归都得自己认!你去外面打听打听,一百斤盐引,能卖个十一二两就要烧高香了,你两张五百斤,我还是看在多年情面,才加了四十两,凑个一百两整,足足快翻市价一倍!汤老板,别人心不足了,也知知好歹吧!”
陆学舟头头说来,似比汤宪还苦,心里嘀咕的却是——什么狗屁的商会,沈万三都死了多少年?早该拆伙了!铜铁冶炼涉及军品,顶头就是军器局和宝源局,朝廷一会儿说任由民营,一会儿又重开官冶,朝令夕改,还不都图自己方便?内库贮铁少了,皇上朱批一挥,抽调税赋便是,只要你们民间铁多,还怕收不上来?单单弄得私商生意难做,进退不得。
像汤宪之流的无头苍蝇,自以为趋炎,实则是扑火。哪里比得上生药成药,管你天皇老子还是平头百姓,都得用!和粮米一样,刚性需求,即便不指望旺季热卖,也不至于血亏。汤宪自己上赶着去做那赔钱买卖就算了,哪有拿了旧例拖他们一起死的道理?
“说来说去,陆老板就是不肯帮忙,铁了心要看我倒霉了!”汤宪气道。
“难啊,我说到这份上还嫌不帮忙?呵果然啥人都好做,吕洞宾难做!”
“你!你说清楚,你骂谁是狗?”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眼看真要撸起袖子干上了,付惜敏忙踏前一步相劝:“哎哎,全都自己人,这是做什么?”陆竞也上去抱住了陆学舟的腰:“爹,汤伯伯跟你几十年的交情了,有话好好说啊!”
陆学舟侧头转过,不奈挥挥手,这才看清儿子模样,惊道:“竞儿!你怎么弄成这样子?”他发髻松落,衣襟垮了半边,虽然没受伤,可模样着实不好看。
“唔……唔……”陆竞瞄了瞄在一边袖手的天晴,不知该怎么说。
“各位暂且稍安,这前因后果,在下大致明白了几分。都说旁观者清,汤老板这事其实不难解,诸位先听一听在下的想法如何?”天晴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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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Though I have to travel far
天晴:发财致富还是得靠自己啊~喜欢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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