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人好些没有?”一架乌篷马车停在苏州城外穹窿山山道,一打扮济楚、须发半白的老者端着水走进车厢,脸上颇带愁色。
扶着小几的少女容貌秀美,只是此刻颜色惨白,靠在小丫头垫上的引枕微微娇喘。
“嗯……闷气散得差不多了,不碍事的爹爹。我们便快赶路吧,再耽误,天黑都下不了山了……”
“哎,早让你不要跟来,女孩儿家抛头露面已是不妥,还要白白吃这种苦头,你娘她也总是为了你好啊……”老者刚讲了两句,见她脸色,不忍再数落下去。
说话的正是马全马老爷。他长居凤阳,平日待人随和,广结善缘。不光当地土民,许多自江南迁徙而来的新户,也是他结纳往来的好朋友。
人人都道他马全坐拥良田千亩,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金口一开,一千亩数量自然毫厘不少,可良田却大大谈不上。凤阳向来多灾,地震洪水天害蝗祸不断,这千亩又多是山田,马氏本族人丁不算兴旺,建国之初又地广人稀,这些田地须要找佃户耕种,再加各种佥派徭役,用工成本不低。碰到风调雨顺的时候,自然万事和美,蚀本大亏的年头却也时而有之。
好在马全不擅开源,却懂节流,日子总能平平顺顺过下去。说来也该叹人心不足,近日与崔玉棠的堂叔伯崔放闲聊,得知了苏集商会和沈智的轶事,他忽而动了来苏州看看的念头。
马全自知毫无经商之才,更拉不下脸面吆喝什么买卖,但如果能借那位沈三公子的本事,扩大家业,荫及子孙,想来总是好的。
他膝下统共两个娇怯怯的女儿,总不能指望她们光宗耀祖。眼看长女蕙娘到了婚配的年纪,想来凭他马老爷在外不错的名声,外加一份可观的嫁妆,就算招揽不到品貌合适的入赘女婿,总该能替她找个可心的婆家。
马心蕙是典型的闺阁女子,向来只听闻江南风光如画,得知父亲要来,便央求同行。马全知道女儿心思,自己也有一份私心,权衡再三,还是在叮嘱一番之后,带上了她。
即便这回无功而返,权当趁机出来一览苏州人文锦绣,也不算白走。
谁知从凤阳行至此地,山路颠簸上下,第一回出远门的马小姐被晃得头晕目眩,忍了多日的不适终于集中爆发,狂吐干呕不止。她心思细腻体贴,总不能让老父为了她夜宿山头,便强撑着要继续赶路。
“都说下山就到苏州府了,我们这便走吧!”
看着爱女苍白的脸色,马全正自犹豫,忽听得一声大喊——
“慢走些——留下买路钿再说!”
“是、是山贼?”马全大惊。江南又不是塞北,天子脚下,怎会有山贼?自己是太久不出来走动,不明世情了么?
不及想透,一行十来个脸抹炭黑的粗汉便吆五喝六跳了出来,领头的单刀直指车厢:“里面的宝贝,老子要献给白莲圣教护法天尊,识相的就自己拿出来,免得老子动手!”
原来是白莲妖教,怪不得!马全心中释疑,怕得却更厉害:“各位好汉,老拙路经贵地,为的是走亲访友,并没带什么值钱宝贝。这区区二十两纹银,是全部的盘缠了,承蒙各位不弃收下。”说着掏出钱袋,递到众人面前。
“二十两?当我们要饭的么!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那是老拙闺女,生了重病,歇在里头,各位好汉不看也罢,没的沾了晦气。”
“好一位大小姐!”带头的汉子嘿笑道,“生了重病,还有心力出来走动?那可值得见见!”另一个道:“呸!看这老财人模狗样,还以为是什么大买卖,弄了半天才二十两银子,里面要真是他闺女,非寻她挣回来不可!”
马全心头大震,他为防多事,特地少带钱财,早知如此,但凡能保住蕙娘,就要他散尽家财也肯啊!却不细想,就算他送上金山银山,这些恶徒也未必能放了马心蕙。
带头汉子哈哈狂笑着走近车厢,马全支棱着要挡,可他年迈体衰,又没练过功夫,哪里是这壮汉的对手?被他随手拨开扔在一边。几个随行的家人纷纷挺刀执棒上前斗将起来,却个个被稀里哗啦打翻在地。
粗汉一刀劈在车架上,举手掀帘,小丫鬟烟萝趁势扑出向他怀里一撞,回头大喊:“小姐快逃——”马心蕙慌里慌张正要往外爬,那汉子哈哈一笑,拎起烟萝甩到一边,直接将马心蕙拦腰抱出了车子,举在当空:“啧啧~好个俊俏小娘子!大爷不嫌你病怏怏,今夜就给你运功治病,包你快活赛神仙,明日就劼来!”
身后众汉都跟着轰笑,其中夹杂着“身体劼来,就是腰酸!”“大哥今夜也让兄弟快活啊!”“没听见还有明日么?排队去吧你!”“哥俩感情好,一道上啊!”的嬉声叫嚷,直吓得马心蕙魂飞魄散,想要咬舌自尽,却牙关打架,连用力都做不到,只能嘶声喊着:“救命……爹——爹——”
马全顾不得自己灰头土脸,提起护从掉在地上的佩刀,咬牙往那汉子身上扑去,纵然伤不了他,起码给蕙娘一个干净,总好过她受无穷尽的侮辱。
“嘿!老头子,还想敬你是一天的丈人,给你留点活头,自己却来找死!”
马全手腕一招被擒,已知无幸,看着女儿,不禁涕泪纵横,只恨自己不该贪心大意,进道来此,更不该带着蕙娘……千不该万不该,却悔之晚矣,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大胆刁狂!光天化日行凶抢劫,真当这地没王法了么!”便在此时,一人大喝一声。马全睁眼,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其后十七八随从个个执枪弄棍,一些布衣整洁,典型的标行武师打扮,另一些也是劲装结束,看似却有些褴褛不齐;身旁一人,赫然便是他认识的崔玉棠。
“马老爷!”
“崔世兄!”
两人不及招呼,领头汉子便扔下马心蕙叫骂起来:“哪里来的憨小子,敢碍你阿爷好事!”
“哪里来的憨小子,自家阿爷都不认识了!”那抬杠青年正是陆竞。“来啊,给我狠狠教训他!”说着向后一步,挥手示意随从们上前夹击。
粗汉应声接架,其余帮手也个个涌上,众人瞬间打作一团。崔玉棠趁乱扶起马全退到一边,马全却一心惦记女儿:“快,去救蕙娘!蕙娘还在车里!”“等打退了歹人,马小姐自然得救,马老爷现在冲进去,刀剑无眼,受伤了可如何是好!”
说是这么说,要打退歹人却属不易。陆竞眼观战局,脸色逐渐发白,暗悔怎么没留一两人保护自己,果然那领头粗汉回头一见,狞笑一声:“小瘪色挺寂寞啊,老子就来陪你一陪!”说着单臂挥开三个从人,伸刀直指他脖颈。
陆竞心中大骇,慌忙退后,猛地撞上了身侧树干,来不及呼痛,眼看避无可避,就要被钢刀割穿喉咙,忽听得身后一人道:“那老子也来陪你一陪!”只见一柄乌黑扇骨“呼”地从陆竞耳根射出,在粗汉身上弹了一下,打得他仰倒在地,又飞速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