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到底是什么人!”纪纲一点不想和她废话,额上青筋根根暴起,看着凶神恶煞。
“昨天大人还要招待我好吃好喝,今天突然就要我性命。沈某要是没猜错,应该是今天一早,大人收到了殿下的书谕,要大人解决商队的事,却只字未提到沈某和苏集,所以大人觉得被我骗了,对吗?”她轻轻松松弹开了他的刀尖,好整以暇理了理衣服,踱到一边面向亭外,似乎一点也不打算防备他极有可能发起的第二波攻击。
这个沈三深不可测,每次见他都一副气定神闲慧珠在握的腔调,还有一身强到离谱的好武功……纪纲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人,拿不准如何应对,但既然花样玩不过他,也只能先顺势而为,伺对方反应再出招。
“不错,殿下信内明明指示,让我尽快了结那一伙朝鲜人,且不要留下任何证据。如果你真是殿下的人,又有通天彻地莫大本事,怎会到了这步,殿下都不曾想到用你?”
原来,他最后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啊~真没创意!啧啧,走个私败露了就要人家的命,也够心狠手辣的。但皇上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帮人死得这么巧,能不怀疑吗?哦~
也未必!
如果朱棣咬死不松口,戏再演得逼真一点,说不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皇帝会以为,确是有人处心积虑想嫁祸他,故意整了支商队出来,把脏水泼给他之后,再寻机把他们杀了,弄个死无对证。这样他明明蒙受不白之冤,却再无洗雪可能。
说不定到时皇帝表面做做样子责罚,私下会派人暗查。朱棣毕竟有被冤枉的部分,倘若再做做手脚,让皇帝发现他实际遭人构陷,心里一准还对他疼惜可怜呢……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你居然还想牺牲一票人的性命,自己全身而退,哎朱棣啊朱棣,真不知道要说你什么好啊!
天晴徐徐吐纳一口长气,转过身来面向纪纲:“那纪大人觉得,我先在您跟前冒充殿下的人,再去救那支朝鲜商队,动机是什么?”
这确实问倒了纪纲,商队是他带出城的,无论人货毫毛不少,接下来分置安顿、乔装逃跑,接应的人员快马也均由他安排。其间沈三从头到尾都在管他苏集商会的事情,未曾插过手,看得出他是诚心相援,并没想再拿朝鲜商队作什么文章。
如果只是为了拿他的腰牌,以沈三的身手,直接把他打晕或是杀了明抢便是,根本不用费那个周折来装腔作势问他借……
可既然沈三不是想与王爷为敌,为什么要骗他?本来就算他有其他目的,纪纲也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偏偏就在昨天,与沈三分别之后,他就急不可待以密印修书禀报“得沈公子匡助,事务已决”,以军鸽送至北平。哪知,今天一早竟得到了王爷的谕令,此时要拦截去信已来不及了!
最早明日最晚后天,王爷就会看到,突然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他都不知道什么鬼的沈公子,而且因为他纪纲透漏的口风,深度参与了内情!更糟的是,连这家伙到底是敌是友,他都不能确定,这还能不被王爷剥下一层皮来?!一时急得无法可想。
这沈三武功高强,自己等闲近不了身,原想等他露出空隙,再趁机将他拿住逼问,果然还是徒劳无功……
纪纲受过专业训练,年纪轻轻刚加入锦衣卫就做到总旗不是凭的运气,故而心里再千回百转,也不至于被旁人看出动摇。
但偏偏天晴不是普通人,这件事她又从头带到尾,掌握的情况也比纪纲多得多,勘勘便点破:“纪大人要是担心自己信送早了,那大可不必。沈某敢以人头担保,殿下接到消息后,对大人只会赏,不会罚,连问都不会多问一声的。”
“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纪纲冷眼看她。今天的他已经判若两人,不再像昨日对她无条件信任了。
“灵丹妙药~”天晴对他的狐疑态度一点不见怪,依然笑眯眯的,“纪大人自己也想过一遍了,我既没在对付殿下,也没有理由撒谎对不对?”
纪纲紧紧抿着唇,一脸警觉,不敢轻言。
“不妨告诉大人,我为殿下办事,也就是从这几个月开始。只要留意打探一下苏集商会是什么时候开始冒出头来的,就知道我没说假话。讲句实在的,就算我一身本事,这么短时间,我能有多少机会建功立业?殿下对我又能交付多少信任?要是在你我二人之中选个体己的心腹,你是殿下,会选谁呢?”
纪纲眼神一动,天晴没有放过,继续道:“殿下思虑缜密,让我参与办事只不过想多加一重保险而已。究竟能不能办得成,我自己都不能断言,何况殿下?纪大人又何时见过殿下轻许无把握之事?”
这话他说的没错。良禽择木而栖,当初纪纲愿意冒险效忠朱棣,除了利禄诱人,更重要则是因为燕王其人经韬纬略,胆识过人而又城府万钧,不失为一位英主。若非足全准备,他确实不会贸贸然出手。
“纪大人报告殿下与白莲教有联一事已在城中传开,是在我来找大人之前;而殿下接信,做灭口决断,则应该是在我与大人见面之后。以殿下的思谋,就算知道我会从中斡旋,又怎可能把筹码都押在我一人身上?当然要做好最坏打算。万一我失败,起码还有纪大人可以收拾残局。
“至于信中只字不提我和商会,实在再正常不过了。书信往来,难保当中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要是被心怀不轨之徒截了去,到时不光和属国商队的干系撇不清,还多了殿下暗中扶植江南商会的凿凿铁证,岂不更要掀起滔天巨浪?当然是内容越简单越好,难道还要把王爷当时是怎么牵上商会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好为纪大人释疑吗?”
她说得毫无破绽,更兼气势迫人,纪纲不光无言以对,竟还觉得颇有道理。如此一来,那就是自己多心多想,沈三确属王爷的人了?方才急怒之下,对他下手那般狠厉,纪纲想起都有些尴尬了。
但纪纲到底是纪纲,能屈亦能伸。
命运潦草,他会弯腰。
“是在下愚顽,思虑不周,刚刚对沈公子多有得罪了,还请公子勿怪!”纪纲爽快收起了腰刀,抱拳躬身,头低得快到了膝盖。
“哪里的话,沈某也有不周之处,昨天明明想到这些,但偏偏还有其他事扰了,忘了跟大人提前知会,害得大人平白担心。”天晴笑了笑,上前将他搀起,“大人若能信我,不妨再等一等,不出三天,所有误会,都将烟消云散。”
……
这天夜里,一只乌鸦栖在了朱棣寝宫的窗棂。星空落照,鸦的羽毛泛起青色的美丽光泽,眼中鳞鳞闪烁,宛若金熔。
他好奇走上前去,以为它会飞走,它却一动不动,只偏转过头迎着他,如同在等待什么。朱棣更觉奇特,到它身边,才发现它爪上缠着一只小小竹筒,与它一样通体漆黑,稍不注意便漏了过去。他将筒解下,里面果然有一张薄绢。
信鸦完成了使命,不再流连,扑簌着翅膀呱呱飞走。他将绢信展开,只见上面几行有些熟悉的字迹,工工整整写着:
东翁贵目钧鉴,
幸得纪爷鼎援,事务悉决,未见纰漏。为求万全无缺,亦有借他方之力,细节还望容准改日面禀。书不尽言,谨颂大安。
徐天晴敬呈
朱棣眉睫一振,哼笑一声。这丫头,他找都懒得找,都快把她忘了,她倒自己又巴巴地跳了出来。算来,传令纪纲灭口的书信应该是今天上午到的,他要动手再怎么快也得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