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望!”真的是阿赤烈,他口中边喊着她师兄的名字,边向她走来。
两人这时更衣束发做中原人打扮,天晴乍一看,除了走路姿势略显奇怪,竟然还挺好看,比起蒙古装束,别有一番风味。阿赤烈孔武魁伟外更多了些文气,穆华伊则不必说了,俨然是个翩翩俊雅美青年,还比阿赤烈更适合一些。
天晴这才想起来,她已经有近两年没见过他们了,而对他们来说,还不到一年。
“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沈某感激不尽!”天晴镇定下来,查看了一边倒着的陆竞,确定只是昏了没有大碍,边行礼边笑着道谢。
“什么沈不沈的,你不是刘齐望吗?还有你……为什么又做这样打扮?”
阿赤烈径直发问,穆华伊见之,为求谨慎,把瑟瑟发抖的连为贵一脚踹昏。阿赤烈听得连为贵一呼,知他意思,拉着天晴转到无人街角。花姣担心,正欲跟上,被穆华伊一臂拦住。
“你是阿望的跟班?”穆华伊手中还拿着绮香楼的白瓷酒壶,俯下脸,就着远处酒家投下的灯光,眯着眼打量她。
花姣丢他一眼,一句不废话,抬掌直取面门。穆华伊没想到她会用武功,讶异之下后压半步,伸手要接下她的攻势。她却突然转身,另一手化指成剑要取他侧肋章门穴。穆华伊惊退避开,她却不依不饶,如箭雨一样的速击接二连三,惹得穆华伊大怒。
“想着你既贴身跟着阿望,必也是女扮男装,本大爷原不想打女人,这都是你自找的!”穆华伊忽而把酒朝她一泼,花姣让步要躲,还是被溅了半脸,迷住眼睛;趁她边退边抬手擦拭,穆华伊猛然上前,反扣住花姣一腕,另一手掌风如雄虎,撕咬着掠过花姣的脸庞。
花姣一惊,只觉脸上一疼一凉,贴了半脸的假髯被扯开,酒汁滴答一地,连头巾都松垮到了肩上,顷刻间乌发散落如绸缎,滚了半身。
“哼,本大爷倒要看看你长……”穆华伊得意地摇晃手中的假须发,边说边朝花姣望去,然而及至看到她的脸,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呆住了。
“画中仙?”
花姣不知他在搞什么仙仙鬼鬼,见他发呆,趁机挣脱他的手,抹净了脸抢过假髯拾起头巾再度戴上。做完了这一切,穆华伊只是痴痴看着,不曾回过神。花姣心念“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个傻子”,正想走,却听他喃喃说了一句。
“姑娘你,好美……”
全身一滞。
她长得好看这件事,向来少有人提,她也并不在意。天晴后来告诉她,第一眼见她时,自己是女人都动了心,她只当作玩笑听。毕竟天晴讲话各种夸张,最喜哄人开心。但面对来自这个不打不相识的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夸奖,心里却如同起了小小地震,一时不知如何措对,只能木然站在那里。
她不知道,此时穆华伊也懊悔不迭。他万花丛中过,逗弄女人信手拈来,就是对阿望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也可以撩拨得她气急败坏。而刚刚那一句,是什么玩意儿?“你好美!”可以再蠢一点吗?!接下来要说什么?说什么才可以挽回局面?说什么才显得不那么蠢?
另一边,天晴反抗不得,任由阿赤烈拉走。
“你还想骗我?我在绮香楼看见你,就觉得你像阿望。刚才你们边走边说,我一直躲在一边留心听你说话。虽然样子变了点,但如果不是一个人,怎会语调口气都一样?你上个月是不是在苏州?你穿女装上街,我都看到了!我叫你追你,你只是不理。如今我明白了,因为你是苏集商会的当家,所以才在苏州,是不是?这个沈三又是谁?也是你冒名顶替的?”
他问题连珠发来,天晴心中百转——阿赤烈手里有金匣,早晚都要去找他,如今他这番质问,如果再骗,万一后面穿帮把他激怒了,只有坏事……索性把能交代的先交代了?
“阿望……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阿赤烈的眼神如此恳切,内里一览无遗的真挚,看得她忽然心虚。
“哎……其实名字就是个称呼,叫什么不一样呀?”她本欲嬉皮笑脸开个头,活跃活跃气氛,但阿赤烈却不为所动,望着她的样子更是像一只被人遗弃路边的小狗,教她一下好生歉疚。
“我真名既不叫刘齐望,也不叫沈三,而是‘徐天晴’……如你所知,我其实是女子,之前阉人什么,都是骗你们的……”她只得慢慢招来,但也不忘为自己开脱一番,“可如果我一开始就照实说了,你先不提,穆华伊那家伙肯定会想办法把我送了卖了去做娼做奴,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说的谎。”
她低下头,一手揉弄着袖角,不知他会作何反应,小心地抬眼瞥他。
“你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心里有多难过啊!”阿赤烈一手按住了她的肩,郁闷又责怨地喊道,“贝根也是,直怪我不该追你,气得好一阵都不愿理我!”
听他提到兀兰夫人,天晴插嘴辩解道:“我原是想安顿下来就给你们捎个信,说我好好的没什么,可谁知莫名其妙又发生了很多事,我还被拜托接管苏集商会,忙得焦头烂额,就把这事耽搁下来了……”
“就是天大的事,捎个信有多难?你明明刚才还想骗我!大骗子!”他气呼呼道。
“哎呀刚才那么多人在,还有连为贵,难道我能大喊‘对对我不是沈三,是阿望,是女人’吗?好了啦!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周到,对不起嘛~你就不要再骂了……”
她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就是她不说,发泄两句就好了,他怎么忍心多骂呢?
“好,只要你跟我回去,之前的事,我不同你算了。”
“回去?回兀良哈卫?”
“当然了,难道你要在江南呆一辈子?”
“倒也不用呆一辈子,可总得把答应别人的事办完呀。”
“是苏集商会的事?还要多久办完?”
“这个……现在还说不好,反正要点时间。诶,你那个方方的护身符还带在身边吗?”
“护身符?带着。你问这干吗?”
“没什么,你人生第一次跋山涉水,跑来这么远地方,没有护身符,碰到个山崩地陷的不是糟糕了?我近来也长了不少见识,这种萨满咒文呐一定要贴身秘藏,守护神力才最灵验,你不要随便拿出来哦!不然就护不住你了呢。”
“阿望……呃阿晴你、你是在担心我?”
天晴接得顺风顺水:“肯定担心啊~你可是我的好朋友诶!要是你有点什么闪失,我不要难过死了!”
阿赤烈脸庞一烫,心里顷刻长出冒出成行成片的欢喜,一时高兴得忘了怎么回她。夜里光线有限,天晴也看不仔细,继续说着酝酿已久的台词:“朋友啊,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好让我这边也能快些完事。”
“当然了!”她越快完事,就能越快跟他走。“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帮你!”
……
连宅后门外,阿赤烈走来走去,时不时走近门边,倾听里面动静。花姣远远站在巷口,半是望风,半是和其他两人拉开距离。穆华伊原地转了转圈,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姑娘,怎生称呼?”
花姣飞速地瞥了他一眼,道:“阿华。”
这敷衍……也太明显了。穆华伊心内苦笑,却不甘作罢:“方才对阿华姑娘失礼了,在下穆华伊,恰巧也有一个华字,不敢唐突姑娘闺名,姑娘叫我阿穆便好。”
他就是穆华伊?花姣一下子警觉起来:“阿穆公子之前认识我家主子?”
“你家主子……哦你说的是沈三吧~确实确实,以前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姓刘名齐望,不期这次会在扬州遇见。我和我的朋友不过想同她叙叙旧,没有恶意,呵呵~你看,她让我们处理那些下人,再把姓连的押回来,在外面等她,我们不都一一照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