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过午,张之焕应约出门。一踏出方宅,便见一身着鸦青程子衣的少年公子,身如挺柏,折扇轻摇,正站在傍门树荫下。
那少年侧过头,冲他微微一笑。张之焕不由注目,此人眉目清朗,看着极是眼熟,记忆中搜过一圈,却没有一位同僚侪辈能够全然对的上号。
“张大人好啊。”
张之焕终于明白过来,惊喜叫了一声:“天晴?”
天晴回了个身,声音已经转沉:“文耀啊,这样就认兄弟不出,也太失礼啦。”
“哈~”张之焕大笑,“济忠兄,何时变得这样文秀,俨然韩嫣潘安之风致?”
“你觉得我像徐三哥么?”
“你方才的口气,学的不正是他吗?”
天晴暗喜,像他那就对了!
马车毂毂而行,厢里说话的声音拌在马蹄哒哒和车夫吆喝之间,轻碎得只有对面人才能听见。
“这次刘长史随谷王殿下来京,受陛下款留,在京师要多逗留几日,现正住在莫愁湖畔刘家旧宅中。”
天晴干笑两声。人同此意,皇上会款留,十之七八也是为了金匣的事了,却不知他和皇上说了什么,有没有知无不言。
“怎么发呆了?在想什么?”
“哦……我是在想,像刘长史这样的高士,会不会特别孤傲,不好攀谈,有点紧张。”
张之焕不禁笑起:“在圣上面前都不紧张,何以在刘长史面前反而紧张了?”
“哎~圣上又不是读书人,粗武可比酸儒好交道多了!”天晴漫不经心甩手道。
张之焕脸色一滞,接而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叹了一句:“你这么不喜欢酸儒……”
天晴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急得慌忙摆手,脱口道:“你又不是酸儒啊!”余音未绝,自己已经发现不对。我不喜欢酸儒,可你不是酸儒,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我喜欢……?
“腾”的一声,感觉有热流从丹田直冲面门。即便没有镜子,天晴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不会比熟透的柿子清淡多少,只能惶乱低下头,看似很忙地抠着车厢底褥毯下露出的木缝。
张之焕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时心里也像倒进了滚烫的岩浆,沸腾不息,嘴角不知不觉漪起了一丝笑意。
“刘长史为人刚直,说起来,还有一件趣事。他在京城任閤门使的时候,有次与燕王殿下对弈,三五局下来分毫不让,步步紧逼连下死手,引得燕王殿下都笑了,问他,‘卿何不少让耶’?你猜他怎么说?”
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话题缓解她的尴尬,天晴又感激又暖心,扬起脸来好奇地捧哏:“怎么说的?”
“他一脸正色回道,‘可让处则让,不可让者不敢让也!’你说,是不是刚正至极?”
“哈哈哈哈~”天晴抚掌大笑,秉持原则不媚权贵,连下个棋都这么较真,真是条汉子!更搞笑的是朱棣,明明技不如人,还痴心想赢,卑鄙无耻要人家让他,结果被呛一脸,活该!不过这么一来,不就更说明刘璟这人不好说话么……
……
莫愁湖东,刘府。
“文耀贤侄好啊~这位是?”刘璟听说世侄来访,大悦相迎,见到一旁素未谋面过的天晴,当即出口相询。
“是小侄的朋友,徐……公子。徐兄久仰世叔之名,听闻小侄说要造府拜见,定要小侄带他一同前来。小侄无法,只能厚颜向世叔多叨讨一杯好茶了。
刘璟哈哈一笑,爽朗回道:“既是文耀你的朋友,讨两杯又何妨?”
这人倒是出乎意料地风趣呢。天晴边想着边行礼:“晚辈见过刘长史。”
刘璟点点头,微笑着回了半礼,心中却思潮泛泛。方才来人走进堂屋,目光倏烁间一下打量,已让他生出几分惊奇——若为男子,太过俊秀;若为女子,却英气逼人。其面相奇异,神采非凡之处,纵平生而未见,便是父亲在世,未道能否看透。他姓徐,却不敢直报名讳,又由张之焕带来,那他到底是谁的人……不言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