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是劫是缘(2 / 2)

“嗯?”

“想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又慌张,又绝望,还大着个肚子……”忆起当年,雪绵脸上晃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愁郁,随即如被风吹散的雾一样淡开,“如若不是你,大概我们母女早就死了吧。”

常遇春闻言苦笑。雪绵刚来卢家村时,他不知底细,怕吓着村里人,只能先将她放在树屋,每天送饭送药。她却不领情,要么喃喃自语,要么东翻西摸,从来都不理他。

一次,他撞见她攀窗要逃,怕她跌死,上去又拦又劝,她却叽里咕噜大叫些没人听得懂的话,对他拳打脚踢。他气急了,直接将她从窗上扯下扔到一边。

她摔在那里,裤管皱起,露出一截白玉藕般的小腿,其上斑斑的乌青一片……她一句不叫疼,只呆呆地发怔,许久许久,眼里滚出大颗大颗无声的泪珠。

常遇春手上人命千千万,自认绝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只在那时,不知怎地心中抽紧。待回过神来,一只手掌竟在为她拭泪。

她猛地一缩,再看向他,眼神却不似先前那般警觉厌恶,只剩下空零零的无措无助,软得仿佛刚融化的春水。

着魔一般,他突然生出一种万死不辞的愿望——此生此世,都必不能再让她哭了。

八个月后,雪绵生下了天晴。

他望着床头小小的婴孩,开始担心起来。她的娘亲身子这么纤羸,生下来的孩子养得活吗?为此,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敢抱她,甚至不敢碰她,仿佛她是细瓷做的,一点响动都能叫她折碎了。

看他一脸小心翼翼,想动不敢动,郑攸宁颇觉好笑:“她是你的女儿,雪绵身子这样,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管吧?”说着就将天晴丢给了他。

小小的婴儿柔若无骨,在他怀里阖着眼皮瞌睡,绵软得如同一堆帛布。犹记得他初为人父,就是这样抱着敏柔。惴惴不得法,他抱得紧张,她睡得别扭,张舞着小手掌小拳头,发出咿咿呀呀不舒服的哭声,吓得他赶紧把她扔给了一旁奶娘。

行伍之人不着家,后来孩子们一个个出生,他只顾战场拼杀,抱娃的次数不及举刀拿枪的万分之一。再后来,外孙和孙子也出生了。他,却再没有机会能抱一抱了……

想起往事,常遇春一声叹息,闷闷如冬雷。小婴儿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忧伤,想目睹一番般睁开了眼。

常遇春一时惊惶,以为自己的姿势又错,弄醒了她,当即忘了伤感,只心头大乱要是她哭了该怎么哄,把雪绵弄醒了该怎么办。可她却傻乎乎地咯咯痴笑,拿小肉拳头蹭他的下巴,拽他胡须捏他拇指,还挥手又蹬脚,好像要跟他玩闹。

他好气好笑又无奈,忍不住瞪她一眼。没想到,她被他凶神恶煞的一瞪,居然笑得更大声了,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顿时迸出开天辟地般的光彩,明亮到不可思议。

许多年后,他忘了后来是什么情形,是自己同她一起大笑,还是顺着她心意嬉闹,或者两人直接被攸宁她们埋怨“太吵了太吵了”赶出屋去;只记得满溢胸腔的那股从未有过的温暖美好,还有他暗暗对自己发的誓——

天打雷劈,刀山火海,他都要这孩子,能一辈子这样笑下去!

现在想来,大概……

这是他欠她们的吧。

……

“小没良心的,终于想起来我了吗?”郑攸宁故意不睬门帘噼啪窸窣的响动,只等她凑过来撒娇。

“哎~都怪有个大没良心的,知道我回来也不迎我,就派自己相公充个场面,枉我还特意带了好东西给她。”天晴说着捧出一只圜底扁足的青釉炉,点了香熏,端在她妆台旁;又拿出一白瓷小酒坛,搁在她面前,顺手揭了荷叶土封。

君子攸跻,君子攸宁。郑愉老师父的孙女攸宁,就是一株好香好酒的奇葩君子兰。她和郑尤美很像,这种类似倒不是由于长相,当然更不因为姓氏,而是那股子干练又精致的气质。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天晴第一次看到尤美时,才会觉得那么亲切。

谁叫攸宁是娘亲最最要好的酒友、啊不是,朋友呢。

“哥窑炉,安南沉香,罗庄八年错认水。算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有点良心。”郑攸宁飞了她一眼,“你爹说你去了趟江南,见了好大世面,结果就带了这些给我?”

“哎~江南的玩意儿,名气大而已,有的还不如我们村呢,哄哄其他乡亲可以,给攸宁姐就失礼啦~就拿铁器来说吧,他们那儿居然把冶铁炉与炒铁炉分开用,又费时又费劲的,怎么做得出好来?我说干嘛不架在一起,他们还一副全没想到的表情。”

郑攸宁笑起来:“之前咱们也是那样啊,全因你娘到了卢家村,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人人都拍手称妙,就变成这样了。”

果然……

“攸宁姐,我娘生前跟你最好了,她临走时,有没有交托过什么东西给你?比如说,和我有关的东西?”

郑攸宁抬起头,盯着她的脸,心嘅该来的总是逃不掉。这孩子就是这样,平时大大咧咧,却常有一种突如其来、让人不及防备的敏锐。雪绵必也是因为如此,才那么矛盾的吧……

“有。”攸宁敛容道,“只是你须答应我,给你后,你得当着我的面打开。”

一笺信纸徐徐展平,属于雪绵的娟秀字迹,暌违多时。天晴一看见,几乎就要落下眼泪。

“天晴,如果你能想到问攸宁要这封信,一定已猜到了娘的来历。他们来找过你么?不过我的女儿这么聪明,也很有可能自己想到吧……

“原谅为娘瞒了你那么久。娘先前不能告诉你,是因为如果你知道了真相,肯定会想知道,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那些都同你无关,只要你和爹安安定定守在卢家村,外面的大风大浪无论如何都伤不到你们。如果有机会,娘还是希望你能回去,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不过,这一切的决定都在于你。

娘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安快乐,无论你在哪里生活,只要一直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就好。

对不起,娘没能陪着你长大,但娘知道,你一定会长成很开朗、很善良的好孩子,因为,你是娘最爱最爱的宝贝乖女儿。”

娘……她一定也和士聪有一样的顾虑——因为不知道自己突然的闯入究竟会给历史带来多大的影响,所以尽可能地希望能把波及范围控制在最小。她必然也清楚,在这里生下孩子,将冒着扰乱时空的风险。但她作为母亲,无法狠心抹杀自己的骨肉,所以娘才希望,如有机会,她最好能回到属于自己的时间,将一切错乱复归原位;即便留在这里,也应当留在卢家村,留在元宝山,与世无涉,岁月静好,直至终老……虽然她一定知道“平行宇宙”之类的可能性,但显然不敢冒那个险。

可是哎,娘……现在的情况要比你预想的更复杂,虽然你的顾虑都对,但眼下变数太多,而我能把控的却实在太少。我也和你一样害怕,一样无奈,只能按照现有的提示,尽量努力,让历史正常地进行而已……

“还有,天晴,娘知道你的性子,二十多岁不嫁人(或者没人娶)都是极可能的,到时继位的永乐皇帝是个荒唐人,皇后一死就广征天下良家女进宫。你虽然性格顽劣,到时候年纪可能也大了些,但胜在长得可爱,万一被选中去做了宫女,那就终身受苦了!以防万一,务必听娘的话,躲在山里,方保安全。切切,切切!”

望着雪绵最后的附注,天晴百感交集。

这……一看就是亲妈写的信,真是连夸带损毫不留情。但是娘你是不是搞错了皇帝啊?他完全不像那么喜欢女人的样子哎!不过嘛……也难说。

人是会变的,要不怎么说权力使人疯狂呢?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变态……好在不管朱棣再怎么疯,她已经safe了。他就是脑袋进了一吨水,也绝不会想要留她做什么见鬼宫女的~况且到那时候,说不定……之焕他……

郑攸宁在一旁看着天晴变幻不定的神情,一会儿忧伤,一会儿欣慰,一会儿释然,一会儿深思……

同雪绵多年姐妹,她当然看得出,什么家人罹难的落魄千金、被妖教狂徒追赶逃命到元宝山,全是徐老爹替她瞎编出来的身世。但雪绵既不愿说,她也不问。后来她要走了,祖父都救不了她,临终前,她握着自己的手,求自己无论如何要照看好天晴……

她亲眼目送雪绵入土,天晴站在她爹身前,呆呆傻傻,不哭也不说话。那一刻,除了成她心愿,替她把女儿照顾长大,郑攸宁已经全不好奇她究竟有什么秘密了。

她要隐瞒,自有道理,她又何必追究?

所以她从没看过雪绵交托的信,却坚定遵照她的指示,在天晴拆阅的时候,陪在她身边。雪绵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万一天晴要倾诉要求助,自己是她最能信任的人。

“攸宁姐……我……”

“嗯?”郑攸宁还是一如既往,知心姐姐一样等着她开口。

“娘在信里担心我,她希望我这也不要做,那也不要做,老老实实呆在山里,跟着爹过太平日子。可是,那样的活法,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郑攸宁笑了笑。“要你这么说,我们不是一村子两百多条咸鱼了?天晴,你娘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和你爹平平安安的。其他事,你再任性都罢了,唯独这件……你,就顺顺她的意吧?”

“但我在外面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跟很多人都没交代,就这么统统丢下,总不行啊……”

“你是说,那位黄姑爷么?”

这时突然提到朱棣,天晴没忍住两眼一翻:“他啊,算是之一吧……也不能说全因为他。”

郑攸宁叹道:“你娘写这封信时,应该也没料到你会这么快就嫁人,如今也算物是人非了……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只要记住雪绵的一片苦心,不管做什么都拿捏好分寸,我相信我们天晴,是不会让娘亲、让身边人失望的。”

“攸宁姐……”天晴还来不及为她的信任而感动……

“老远就闻到一股酒味,上好沉香都盖不住,分寸这种东西,会拿捏的,还是我们家小天晴么?”

※※※※※※※※※※※※※※※※※※※※

……喜欢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

最新小说: 皇上,咸鱼娘娘她不想出冷宫 农娇有福 春满京华 前世惨死!重生嫁傻王夺你江山 搬空侯府后,揣着孕肚去逃荒 与闺穿 云烟红妆 妖孽王爷盛宠之萌妃闹翻天 妻主请饶命 天子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