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能跟我比了!不只能比,要像师父说的,我耽在爱短情长里,理应觉得她的命还比我的更金贵才是。”
“臭小子!你是存心想气死为师是不是!”
天晴当然没想气死他,只要能气到他放弃幻想,认清现实,知道“徐天青”不是做大事的料就可以了。不然跟他没完没了纠缠下去,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怎么样她如今都是“徐寿辉的亲外孙”,彭莹玉再光火她见色忘义,总不会杀了她吧。
“师父,您老人家别动气……徒儿当然不会想不开,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了。说句心里话,徒儿根本一点不想果尔娜来助我,也一点不想当皇帝,更不想为了一己之私,害得百姓再遭战乱。复兴天完的事,徒儿真的觉得不可为……不如,我们还是算了吧?”
果然!说来说去,这才是他的目的!彭莹玉勉强沉住气,道:“什么叫为一己之私,害苦百姓?本教现在做的,不正是救万民于水火的义举么?你称帝,那是教中所望、民心所归,怎么就不可为了?”
天晴摇摇头:“可万民还远没到水深火热的地步啊。要是真打起来,那却非要水深火热不可了。自从遇到师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徒儿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个遍。当年若非内斗喧阗,何来五胡侵华?倘无六贼乱政,焉至靖康之耻,最后崖山溃败?都说祸起萧墙内,这泱泱中国,外面拆打是拆不散的,就怕自己内里先乱起来,外人才有可乘之机啊!中原一乱,百姓必要受苦,这些道理师父也都明白。师父一生行侠仗义,当初反元是为民生民计,后来振兴圣教也是为了民生民计,于心何忍呢?横竖大家都是中国人嘛,谁做皇帝也没什么区别……”
“混账!巧言鼓舌!什么叫没区别!你怎么比出了这个没区别?!”彭莹玉终于忍不住,破口骂道。“朱老贼是什么人?权欲熏天,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只知护着他的子子孙孙,半点不为老百姓做想!他那些藩王儿子,个个在封国欺男霸女,弄得民不聊生。就说燕王那个家伙好了,自吹自擂什么贤王,不还是个荒淫无耻的好色之徒!这你不应该最清楚了么?!”
天晴默默点点头,心中想,诚然,他很无耻,但要说荒淫、好色,连她都有点替他打抱不平了。他真的只是变态而已。
彭莹玉越说越气:“如果老百姓真能安居乐业,有所依养,我白莲教百万教众,从何而来?难道他们都放着好日子不过,爱做这杀头诛九族的买卖吗?”
“哎,师父,这么讲就有点偏颇了。老皇帝虽然薄情寡恩,但绝非一无是处。再怎么样,百姓的日子总比前朝强吧?从前外国人当皇帝,汉人百姓非我族类,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谁真心管过他们死活?现在的皇帝别的不说,毕竟是真拿百姓当‘子民’的。你看他屯田养兵就知道,始终是不想给平民添麻烦啊。他自己就是穷苦人出身,将心比心,对老百姓算不错的啦。
“至于那些藩王,手指头都有长短了,他二十多个儿子,总归有好有坏。不好的他也管教,大多数都还算过得去。现在立国不过三十年,前元留下的烂摊子还有好多等着收呢,想朗朗天地海晏河清,哪能那么快啊?孔子都说了,‘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就算一寸寸土地捋过来,也要时间吧。再说老皇帝身体快不行了,撒手就这一两年的事情,之后继位的万一是明君,我们不就白造这个反了?”
“哼……就他那个孙子,还明君?”彭莹玉呼哧带喘道。
“眼下师父你看不上他,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道也是一样。慢慢改,慢慢顺,循序渐进,总能变好。但一旦动起干戈,北方趁虚而入,天下乱成一锅粥,那就是实打实的尸山血海,回不了头了呀!那个谁不是说过么,没有好的战争,没有坏的和平。什么最美?和平最美了呀师父!”
“荒唐!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彭莹玉被她绕得烦怒,“你明明是徐家子孙,怎么倒反过来帮着姓朱的说话!”
“不是啊师父,真要算起来,我爹不就是姓朱的?帮他们家讲两句公道话,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你、你这小子!”彭莹玉简直气噎。他一门心思要扶他登万乘之尊,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换了觉槐,都要欣喜若狂了!怎么就这天青,歪理一套一套,尽在推三阻四,跟泥鳅似地滑来躲去!
他就这么不相信他这个师父吗?!
而就好像嫌他还不够堵似的,天晴又接着说道:“徒儿是真不觉得,做皇帝有什么好。权力这东西啊,一旦拿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了,看谁都像贼似的。哎~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殚精竭虑日防夜防,唯恐文臣武将造反,兄弟子侄篡位,怎么能吃得好睡得香?一举一动更要被千千万双眼睛盯着看着,每一天都活在针毡上。只要做错一步,啧啧~就等着后世口诛笔伐吧!
“秦始皇千古一帝吧?都脱不掉暴虐的名声。隋炀帝文韬武略吧?汗青只记他亡国昏君。你不做,别人骂你平庸无能,你做了,别人责你急功好利。运气不好赶上改朝换代,哇~才叫一个惨!大臣们不过换个东家领俸禄。皇帝呢?一家老小保不住,自己连死都不能挑个可心的死法,还要被人戳戳点点一万年。这份工,怎么是人干的哦……”
“够了!”彭莹玉忍无可忍,“青儿,你老实告诉为师,你是不是怕了?”
“当然怕了!师父,造反跟寻宝不一样,搞不好是要弄到杀头的啊。”天晴诚恳道。
彭莹玉心里恨骂,沈家门的好家教,把他骨头磨得忒软!“贪生怕死不是英雄汉!青儿,大丈夫顶天立地,志不可夺,心不可乱!”
“师父,我便也罢了,可教中那么多兄弟姊妹,要他们为我冒险送死,我不忍心啊!”天晴深深皱起了眉,愁道。
原来是这样,那还有的药救。这番话对下来,也就这一句彭莹玉还能听入耳。
他点点头,拍拍天晴肩道:“牢记你的本分,为了你,他们就是死也甘愿。”
天晴苦笑:他们甘愿?你确定?要不要先去问问邹觉槐?
“青儿,你能这样想,可见你的心肠。像你外祖、还有你这般,宅心仁厚,慈悲为怀,那才是苍生所盼的明君圣主!朱重八?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得天下,那是小人得志!这种人,原就不该做皇帝!天道错了,咱们就须得把它改对过来!”
天晴轻声道:“可天道就是如此啊——宅心仁厚、慈悲为怀,是当不成皇帝的。师父细想想,嬴政不心狠手辣,怎么统一六国?刘邦不心狠手辣,如何灭掉项楚?李世民不心狠手辣,哪来的玄武门之变、后面的贞观之治?放眼历史上大家记得住名字、有所作为的明君,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外祖父他,就是因为人太好心太软,最后才失了天完基业,败给了陈友谅的……”
“胡说!胡说八道!”他一迭声打断了她,“那可是你的祖父,你怎能说出这样浑话来!照你意思,难道陈友谅那心狠手辣的弑君狗贼,比你外祖还更当得天下之主么?!”
天晴叹道:“正因为天下之主,心狠的才能当,所以陈友谅当得,朱重八也当得,唯有外祖父当不得。我娘和我也是徐家人,棉花心肠同宗同源,代代相传,所以她才当不了圣姑,我才当不了教主,哎~这就是天生命注定,半点不尤人了。”
如今大业尚未起步,都没遇着什么风浪,这小子就自怜自伤开始猛打退堂鼓了,以后还怎么得了!刚刚有点好气,见到他这副窝囊样子,彭莹玉又怒火冲心,简直想一掌劈开这倒霉孩子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塞了什么浆糊!
可他是徐家唯一的骨血了!
怎么办?只能劝啊!
“怎么不尤人?你心上人果尔娜不是被抢了么?抢她的正是当今的燕王,你不是很恨、很怨的吗?如今她活生生人在那里,只要当上了皇帝,你就能把她抢回来了!天青,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人抢都抢了,不如随缘。徒儿这次就是听了她的话,结果差点连命都丢了不是?哎……徒儿也想开了,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满街跑。留着青山在,还怕没女人么?要冒杀头大险才能抢回来的女人,不如就不要了吧!”
软硬兼施都不行,彭莹玉简直要七窍冒烟,不禁失声怒骂:“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么?!”原以为他是块万中无一的籽玉,怎么能是这样一摊趴趴扶不上墙的烂泥?!
天晴努努嘴,腹诽回击:“我本来就不是个男人啊。”
“拿来!”两人在愈发僵硬的气氛中对默许久,彭莹玉突然道。
“什么?”天晴不明。
“你从连家拿到的那枚金匣印信,你当时不说要交给我么?”
天晴了然,彭莹玉眼见不能赶鸭子上架,就要把“徐天青”手里的筹码都收归过来,先自己干了再说,恭恭敬敬便掏出了一绢印文:“上次见到沈昂,印信已被他收走了,但徒儿留了印文下来,以备不时。请师父拿去用吧。”
“哼……”彭莹玉抓过看了一眼,上边果真是两寸见方的六列回鹘蒙文。但宝藏的秘密未必就在印文,说不定是在印信里,既然原物已被沈昂收去,那也没办法了。
“青儿,为师知道你的禀性。徐家血脉,岂能是贪生怕死之流?你说东道西,就是不想冒险,但并非为你自己,而是为了你青梅竹马的果尔娜。你逃来躲去,就是不想让我找到你;谎话连篇,则是不想连累她。如今为师便告诉你——为师要你做的事,你肯也就罢了,要是再像现在这般,假痴假呆,推三阻四,为师非杀了她不可!别说一个小小驿馆,就算是燕王府,任它金汤铁桶,我彭莹玉要动手,总有得手的一天!”
天晴一惊,万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要彭莹玉真去找“果尔娜”,那不穿帮了?强自镇定下来,道:“是!师父没说错,徒儿就是不想连累了她。师父武功高强,硬要动手,徒儿阻拦不住。师父想杀,那就杀吧,大不了徒儿陪果尔娜一起死了就是了!”
彭莹玉冷笑:“怎么,刚刚还担心造反要杀头,现在为个女人倒什么都不怕了?你这么说,为师更觉得这果尔娜该死了!”
天晴暗叫不好,仓促之下想吓唬吓唬他,却掉进他挖的坑里去!此时彭莹玉又道:“青儿,你是天选之子,就算没有果尔娜,大事也能得成。你如真的不想牵扯她,为师可以顺着你,但你要临阵脱逃,弃天完复国大业于不顾,为师就绝不能放过你了!你可以逃,果尔娜却逃不了!你好好地想一想。年后三月不闲堂季会,为师再来听你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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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彭和尚也是操碎了老父亲心(摊手~)喜欢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