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一怔。
三月十二,正是张之焕和含宁公主的喜期吉日。
“还有一事,副堂主须得……”
“好!果然是好酒啊~店家,给我两坛拎了带走!”天晴忽地扬声喊道,身形一转,已站在了柜前。
包兴也是乖觉,见她行止突然,有意识便往门口睃了一眼,果见一长相清秀的无须男子走了进来,望着天晴睁大了眼睛,正要呼叫“徐……”
“好嘞,来咯~”店伴高声打断,原是已手快打好了酒。天晴丢下几枚铜钱,对着门口的三保眨眼一笑,提了便往外走去。
朱棣对她的监视从未松懈,好端端她无缘无故改扮出门,他当然会生疑,所以才让马三保来找。
或许应该感谢张之焕,正好在今天成亲吗?
天晴回了驿馆,有意拣了离朱棣榻房不远的一处花苑,靠着廊椅对月独酌,认真扮演着情场失意人的角色。
可……她又哪里需要演呢?
酒入回肠,天晴忽然想起了丁香和阿碌成亲时的情景,全村张灯结彩,如同一场丰收节庆。
攸宁拿着篦子,沿着丁香乌黑油亮的长发,一下一下:“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永谐连理…… ”丁香向抱坐在椅子上的她望了一望,即将成为少妇的羞赧期待,全都蜜一样融化在她的眼中。
喜烛高照的新房,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带着醺迷沉醉的颜色。她和起哄的姨婶婆婆们一同高声笑闹,拥挤得满屋桌帷椅帔都无奈皱起了大红的面目,横梁上悬挂高高的绢绸彩毬也难以幸免,被扰攘的声浪惊得一颠一颠。
她记得攸宁是怎样恭肃而温柔地把枕衾上的两段红锦绾起,直到它们变成一个沉甸甸的如意同心结,一端给他,一端给她,而后含笑唱祝,要他们永远像这个完美的结一样,美好又如意,白首不分离。
白首不分离……
阿碌和丁香都憨羞地笑,一个挠头一个绞手,看得她也禁不住笑,而后带着些许羡慕些许惆怅,默默地想,如果世上真有一个能与她相看两不厌、惟愿不离分的人,他会是什么样子?她真的能找到他吗?
结果,她找到他了。
他也找到了。
却不是她……
她忽然有种没来由的预感,她应该是一辈子体会不到丁香和阿碌那一刻的幸福了。
罢了,又有什么呢?她早就告诉过自己,这世上还有比情爱重要得多的东西。
比如钱。
月色下花木漫开的阴影葱茏,迷蒙中,一个身影负手缓缓走近。天晴故意懒洋洋动了动身子,斜斜半躺在那里。背着月光,朱棣的侧脸半没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
无所谓,她看不到,猜得到。
“特地来看看我有多惨么?”天晴抬起头,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见我这副狼狈相,殿下一定觉得老天有眼,大快人心吧?”
他深深地盯着她,良久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天晴不再理会,扬起酒壶闷了一口,仍是凭栏发呆,以为他会意兴索然地走开,或是冷冷戳出一句“装模作样,以为能骗过我?”不料他却都没有,只在她身前坐了下来。
“何必特地去沽酒买醉。你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那就索性哭出来。”他道。
天晴不明朱棣葫芦里要卖什么药,隐隐担心着包兴的事暴露,散漫曲起了单脚,把壶身搁在膝盖晃荡,一种看似随意却始终戒备的姿势:“我早就哭过了啊~现在没什么不舒服。况且,能哭便不算伤心。真的伤到了极处,那连哭都哭不出了。”
朱棣慢慢点点头:“嗯,你能想通振作就好。接下来的路还长,总得要走下去才是。”
天晴睨他一眼,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特地催命来啦!寻宝又不是投胎,难道还能跑了你的皇位不成?“世上的路又不止一条……”她借着酒醉三分,语气慵慵,“也不能闭眼乱闯啊~走之前,当然要先选选好咯~醉过一晚,醒了才好想清楚嘛!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耽搁不了什么的~”
“嗯,耽搁不了。世上的路不止一条,你是可以想一想……”很难得,他并不计较她言辞里的疏懒冒犯,反而附和般重复了一遍。接着他定了定,似要整备万全,才好吞吐出这世上最艰难的话语。
那些措辞,一字一断,仿佛刀石一样刮过他的唇齿,快要将他的骄傲和羞耻心都磨砺干净。
“世上的男人,也不是就张之焕一个。徐天晴,你想过没有?其实你……也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他不敢去看她此刻的神色,就是喝醉了,对着他,她永远警觉,不可能听不出他话中之意。
要么不做,要做做绝。朱棣狠狠心,继续说道:“其实像你这样的,哪里真能安安分分做什么居家贤妻了?就是你真嫁给了那小子,每天围着柴米油盐打转,你会甘心么?看看你现在王府的日子,那叫一个舒服自在啊~随心所欲吃穿不愁,爱来就来,爱走便走,跟匹没笼头野马似的,拉都拉不住!就是闯祸了,都有人帮你兜着底。呵——这般好日子,连我都羡慕得很了!”
身侧还是寂寂无应,仿佛连轻微的呼吸都被他自己的心跳声盖住。
朱棣突然开始后悔了。他在干什么?何必这样贸然说出来?要是被她拒绝,以后他要怎么面对她?
不,不至于那么糟。她已有些醉了,反应肯定不似平时机敏。大不了他抢先发难,不提自己表错情,专门嘲她会错意——对,一切皆有转机!当然,要是她能答应,是最好不过了。
尽管他们先前种种不和,但女人都是感性的,喜欢或者讨厌,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安慰她,守护她,告诉她,你还有人可以依靠,不是赢得一个女人心最好的方式吗?虽然她处处不像,毕竟也是个女的,不是么?
自觉胡思乱想了仿佛有一昼夜那么长的时间,依然等不到她的反应,忐忑难安下,朱棣终于鼓起勇气回头,只看见——
雷打不动的睡颜,呼吸稳稳到岁月静好,眼窝唇角都溢着与世无争的寂静安然。
他倏地气恼,一下站起身来,几乎想把她摇醒一顿臭骂,然而……一想到她还是那个天塌下也能当被子盖、一觉起来可以再战五百年的徐天晴,他又奇异地觉得有些安心,不禁轻轻笑了一笑。
张之焕对她而言,也就不过如此了……
吧?
“……经过就是如此。后来属下还待跟何副堂主说两句,突然来了个人,副堂主便把属下撇开,将那人引走。属下没看错的话,那人应该是燕王府的内侍官马三保。”
暗巷之内,华远执听着包兴的汇报,默道,看来何普言在燕王府当卧底暗探的事,是真的。“那个马三保,有和何副堂主说过什么吗?”
“没有,他们很快都出了去。属下见何副堂主临走时使眼色,就按他意思没跟着。哦~好像马三保进来时,叫了一声‘徐……’什么的。何足言、何普言都是化名,可能何副堂主本来姓徐,或者冒名姓徐?”包兴道。
“徐?”华远执低头沉吟,很快,一个疯狂的猜测撞进心口。他猛然抬头,“是姓徐?你听清楚了?确定吗?”
“这……事出突然,属下当时离得也不很近,不敢说确定,好像……没错?”
想起最近彭大护法的种种古怪,华远执隐隐冒汗——所以他才……
这世上……
真有这么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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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