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县城，天晴立刻注意到此地气氛古怪。今日初一，原该是市集最热闹的会期，眼下大街小巷却是寂静寥寥，往来行人看着也个个愁容惨淡。天晴慢步而行，路过一大户人家，家丁正忙着搭梯登高，将门外的一双双大红喜字灯笼除下。
停演乐，停嫁娶，正是国丧的规制。天晴心里一个咯噔——
难道皇上崩了？！
不，不可能，两地相隔不过小几百里，没道理大同收到风声宣府收不到，那就是……
天晴走进临街一家食肆，点了碗刀削面，趁店家刀出叶飘、面翻白浪地忙着，插口问道：“今儿这县里怎么这般冷清，莫不是我记错了日子，今儿个不是市集？”
店家看了她一眼，道：“小哥儿，外地来的吧？不晓得呗，咱们晋大王薨啦……”
天晴心底猜测得了印证，面上只做恍然大悟状点点头。她与晋王朱棡素未谋面，所知不多，记得他也就四十出头，年轻时战功显赫，颇得皇帝看重，可近年一直生着病，身体不见起色，几次塞上演兵，都缺席诸王之列。
太子、秦王、晋王……三个兄长都撒手人寰，如今，朱棣已成了皇长子了。
虽然天晴深知他又当又立的作风，也不惮把他往最坏的方面想，可终究不愿庸人自扰，忧虑些无关事。反正晋王的事无论是不是同他有关，为今，只有找到宝藏，她才能保住自己，保住爹他们。
到时要闹得天翻还是地覆，都随便他高兴，她躲回元宝山，打死不蹚这趟浑水就是。
至于和皇帝许诺，说她决不会眼睁睁看着的……对不起啦皇上，她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天晴胡乱扒拉完面片，就按先前包兴赵安如所指，到了陈善藏身的白石沟。
穆华伊这只人精，自从说及阿札失里那次不慎漏话，对她的任何旁敲侧击都变得更加警惕，言辞间愣是让人抓不住一点端倪。沉心细想过一遍，天晴也觉得，乌齐叶特部蒙汉两头讨好，能跟汗廷通气，遇到陈善的人那是不足为奇；可要从陈善那里得到事关秘宝的消息，可能性却不高。穆华伊惯会虚张声势，说得言之凿凿，未必真有找到最后一匣的把握，就算不是如此，等见到陈善，真相自然能水落石出了。
出县城数里，天晴自大路转进了一处林间小道。沿着山坳再走里许，便看见浓荫深处一所小小庄院。小院背靠龙山，面朝东湖，周遭一大片橡树林，风声飒飒，清静悠哉，与她所听说的别无二致。
天晴暗道：老天保佑陈善这老小子正好在家，叫本姑娘少费一番功夫。最不济守株待兔，就不信那只狡兔没有回这一窟的时候！
“敢问主人家在吗？小生路过此处，想讨碗吃食。”近到庄前，天晴作揖向门口洒扫的老仆招呼。
那老仆似是聋哑，拿手指指耳朵，摇了摇头。天晴又连比带划几句，老仆面无表情，只是摆手。如是往复几次，老仆似也有些不耐，继续挥动扫帚干活，不再搭理她。
天晴只得笑笑告了个礼，抬脚离去。转进庄后橡树林，蹲身一跃，猫儿一样窜上了至高那棵树冠。这类居高临下的事她也不知干了多少回，自是驾轻就熟。举目一眺院中，果然古怪。
不过十丈见方的院落，寂寂无人，却借着盆景、树栽、假山、小池等物，摆出了六仪三奇九星之阵，按四时节气、天干地支各生变化，就是一天内的早晚，也大有不同，不知究地的，无论从正门、边门硬闯，势必都难讨好。
然而摆得再精，终究是奇门遁甲，与天机八卦阵系出同源，陈善又绝难企及张全一的道行，天晴定眼细观，很快看出了门道，口中喃喃“天盘乙奇，地盘六已，开门通达……果然好个地遁藏身处！”，几下高起高落，轻如飘羽，便在西北角一间厢房外的青砖上落脚站定。
抬步推门走进，只见当中桌椅器物平平无奇，都是寻常人家见惯的。转进内间，书案上放着块油烟墨，底端微湿，砚台中墨泽犹新，案上却一张纸也没有。
天晴料定这里之前绝对有人，听到自己推门的声音，便立刻躲了起来，心中登即一喜：除了陈善本人，还能是谁？这么躲躲藏藏，显然他孤身在此，没有帮手，所以一见外敌入侵，才三十六计走为上。
此间只向北一扇窗门大开。天晴走到窗前，瞥了一眼外面正对的院墙便不再理会，环顾四下，立刻被一侧多宝阁上的摆设吸引了注意。其上放着各种书卷、画轴、造型简单的瓷器漆器铜器等，均不足道，唯有右首的一樽青金石雕龙，古意盎然，与别物搭配在一起，颇显得格格不入。
天晴心头一动，伸手欲将那石龙拿起，它却纹丝不动。试着微微摇转，龙头向左时，明显听到机栝咔嗒一声。
天晴再不迟疑，拨动转盘一般将整个龙头从北向南扭过，待到第八声“咔嗒”音落，多宝阁悄无声息地左右滑开，露出底下大约三尺见宽的一个入口。她仔细向里张望，隐约可见石阶下有两扇小小木门。
“原来躲进了下面密室里……”
天晴随手拿起多宝阁上一个漆朱木碗，沿第一级台阶就势滚落。木碗牢固，滴滴笃笃直掉到那扇木门之前，才撞了南墙停住，口上底下反扣在了地上。天晴心道：反正你一定早知道我来了，不怕你在里面弄什么玄虚，只要这条道上没机关就行。一掀直身，猫腰走了进去。
无风无浪走到小门前，见两扇窄门浑似户外大门一般，留了两个叩钉铜环，由里面反锁住，倒像是等着客人来敲门似的。天晴唯恐这叩环上有什么古怪，直接掏出匕首，沿着门缝自上而下一刀劈断。甫听到门闩“咣当”的落地声，两扇多宝阁门迅速关合，天晴已知不好。
“大意了！”
机关竟然是在强行破门时触发的！
两侧石墙寒风鼓动，十数把钢刀同时向她站定的方向唰唰唰戳出。好在天晴反应极快，一个就地侧倒，滚身向后避过。哪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鼻中又闻到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天晴暗暗叫苦，刚刚撑地跳起，左右墙砖的合缝里已喷出熊熊火柱。天晴仗着功力正盛，挥出宝刀匕首，噼里啪啦将刚才那几排险些将她戳出十八个窟窿的钢刀连根削断，转瞬就给自己辟出了一条通路，往前直奔时长腿一踢，同使一招鹞燕翻身，迅雷不及掩耳间，已破小门入室。
果然设计机关的人万没想到，自己的刀山火海阵还能被这样解法，火舌只伸到刀林处，便不再向前，数秒后，似是燃料用尽，火柱也不再喷发。
天晴站在门内，闻着发梢传来的焦味，兀自心惊胆战——自己差点就被做成了菜！还是道串烧！看看身上，又是灰尘又是硝粉，披头散发汗湿漉漉，冒着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烧的烟气，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一时间心头有怒无处泄，只想马上抓住陈善痛打一顿解恨！
然而她还来不及发作……
“你、是什么人？”
门内那人叼着根竹签，双拳双脚摆出防御姿势，与天晴大眼瞪小眼，各自都被对方惊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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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