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古道热肠,聪慧过人,对殿下也忠心耿耿,深得信任。要是发现她死在将军手上,殿下一定会雷霆大怒,是不是?”
张玉犹豫再三,终于嗫嚅出口。“是……”
“可倘若这些不过她的谎话伎俩,实则她却是皇帝的人,要对殿下不利——试问,她该不该死呢?”
“这!”张玉惊道,“大师肯定?她竟是皇帝的人?”想到她之前种种言行作为,不禁冷汗直下,“要真是如此,此女实在居心叵测,万不可留!”
“是故,这样大任,除了交给张将军,贫僧实在难作他想。”道衍瞑目摇头。
张玉肃容抱拳道:“大师放心。末将绝不辱命,便是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只求殿下降罪之时,大师能向殿下谏求恩典,饶过、饶过了末将一家老小……”
“将军忠心为主,有功无过,殿下明心如镜,怎会令将军蒙冤?待那妖女一死,殿下定会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
“果尔娜,都说先帝爷爷很疼你的,是不是真的呀?所以父王要你去?是不是有你在,皇上哥哥就会看在先帝爷爷的面子上,把世子哥哥他们放了呢?”七岁的朱高燧是个难得在这年纪还不讨嫌的软糯小萌娃,长得小姑娘一般眉清目秀,也跟小姑娘一般会撒娇。原本朱棣看不得自家儿子四肢不勤,让张玉进京路上多带着朱高燧骑马。偏偏走出张掖门还没三里路,朱高燧就说自己给大太阳晒得头晕,张玉只能放他下马。一霎眼,他就钻进了天晴的坐车里。
刚一合上门帘,朱高燧立刻生龙活虎起来,绕着她叽叽喳喳,哪有半点中暑不适的样子。
“我也弄不清啊……总之殿下说什么,我照着做就是了。”天晴边答,心里边笑,小傻瓜,在你皇上哥哥面前,我的面子可没你大。
“不知道世子哥哥的脚好了没有啊,他这么长时间不活动,肯定又要长胖了,咯咯咯……
“上次二哥进京的时候啊,就跟我说他已经学会父王的连珠箭了,但是要等回来才能演给我看,我觉得他吹牛~要不干吗走之前不给我看看?你说是不是呀……
“我告诉你哦果尔娜,守孝啊很闷的~我以前帮母妃守过的,这也不能吃,那也都不能玩~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了,就求着瑛儿姐姐……”
天晴听着朱高燧有一搭没一搭的软软童音,或微笑或点头,有时候会托着腮,插两句“是啊”、“后来呢”,极少会打断他。
自从她进府,这还是朱高燧第一次有机会和她独处。说来也怪,比起大哥二哥在时,现在他反而更放松自在些。谁都知道果尔娜总对大哥和颜悦色,同二哥却水火不容,朱高燧也搞不清是为什么缘故,但这一路上她认真静静听他说话的样子,真的让他很窝心很舒服。
“祭礼的规矩和程仪,我都记下来啦!就是到了宫里,也不会出差错的,你放心好了果尔娜~”
“嗯,三公子又聪明又乖,从来不叫人操心的。不过这次进京,还有件为难的事,我要请你帮帮忙啦。”天晴捧起他的小手道。
“哦?”她也会有为难的事吗?朱高燧来了兴头,“你说吧,我帮你!”
一个月后。金陵皇城武英殿,御书房内。
“臣弟来的时候,父王已经……已经有三天没好好吃喝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眼睛睁都睁不开,嘴唇全裂了,还不停地说胡话……好不容易,灌下去两口米汤,谁知道没一刻功夫,米汤都吐了,还呕出了黑水来!”朱高燧越说越急,越说越伤心,小脸哭丧着,快要流出眼泪。
“大夫们和娘娘都说……说是伤寒催得父王旧伤复发了,邪气入侵,变成了气迷心症,已经没办法治了,只能听天由命……臣弟进京前去和父王辞行,父王他、他都认不得臣弟了!呜哇——”说到此处,朱高燧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殿上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想:燕三王子才几岁大,断然编不出这样声情并茂的谎话,何况当众诅咒自己的父亲。莫非老天开眼,燕王真的已经不行了?
“待……待先帝爷爷祭礼一过,臣弟就、就请辞北归,请皇上哥哥……恩准……臣弟实在、实在放心不下父王……也不知如今时候……父王、父王他怎么样了……”朱高燧一双眼睛哭得红通通的,抽抽搭搭说着,言辞哀恳。在场的不是父亲就是儿子,见此情状,无不动容。
除了一个人。
“四叔宣劳勠力,替朕镇守北疆,累年不缀,居功懋焉,于朕不仅是血脉至亲,更是股肱臂膀。如今病重至此,着实令人痛心,哎……不知道四叔昏沉之际,有否念及两位堂弟呢?”
这是一道送命题。
朱高燧虽然年幼,见事却明白,又得过天晴提点,深知这次的首要任务就是得把大哥二哥带回去。但要红口白牙说“父王提过”,用心太明显了,搞不好自己都要被扣住,同大哥二哥宫墙作伴,来个“人质三连发”;说“父王没提过”吧,那可真是白送了皇上哥哥一份大礼,到时他要来一句“连两个爱子都忘了,四叔果然病入膏肓啊”,以顾念功高劳苦做理由,彻底收去兵权,请叔父安心养病,那他们家便大势去矣。
然而,朱高燧这次南下同谁一路?影后徐天晴呐!经过一个多月的魔鬼训练,早已炼成《演员的自我修养》十级学者,大明第一小戏骨。
此时他不慌也不忙,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道:“如今父王说话,全是含含糊糊的……臣弟每次侍奉汤药,都听不真切,不知道可曾提到过大哥他们……不过,臣弟想,大哥是世子,一向最受父王的看重了,二哥他……他又是父王最喜欢的,父王见到他们,或许能够……不,父王是一定能认出他们来的!可听说……世子哥哥他伤了腿脚,北归路途遥遥的,还请皇上哥哥能多派人手照顾他,臣弟、臣弟全都仰仗皇上哥哥了!”
这番话要是由懂事的少年或者大人说来,难免唐突圣驾,好似逼着皇帝放人一样,很有点无赖嫌命长的味道。可朱高燧的童音奶声奶气,说话婉转流畅,字字清脆,加上情真意切,让人听来只觉得可怜又可爱。
当然,在朱允炆眼里,他再可怜,也不值得怜,再可爱,也不值得爱——
谁让他是四叔的儿子?
“既要对先帝尽孝,又要对父王尽心,小小年纪便多思重虑,真辛苦你了。先好好歇息一晚。朕让御厨房备些可口的素斋,送进你房里吧。”皇帝向着朱高燧说道,笑容温和。
“谢皇上哥哥隆恩……那、那臣弟就告退了。”
“陛下真相信燕三王子的话么?”
朱高燧刚一退下,齐泰便着急向皇帝询意。
“齐卿觉得,朕那堂弟小小年纪,也会做戏骗人么?”
“陛下,三王子一片剖心至孝,诚然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可便是孩童不能作假,又怎知燕王不会作假?燕王号称病重,一不可朝见,二不能述职,诸事呈报都令王府长史葛诚代劳,如今又让三王子为先帝祭礼。一年前其肆意妄为,登陛不拜,如今已知削藩在即,却又诸多推搪,拒不入京,其居心可察矣!还请陛下慎思!”齐泰道。
“可齐卿已然问过葛诚,称燕王此前确在北伐时为蒙古人暗箭所创,伤势不轻。这次病卧后,也再未出府走动。张昺他们送回京的呈报,亦是一般情形。”皇帝道。
“不错,可葛诚还说,这所谓的‘旧伤’先前从未发作过,只这一次,突然急病交加,数月未愈不说,还不见丝毫好转,时机实在蹊跷!陛下不正因如此,才应许微臣,下诏召见燕王,以究明情状么?”齐泰道。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突发急病,久治不愈,那都是世间常情,也称不上多奇怪。”驸马王宁自从上次受齐泰言辞相逼,对他殊无好感,此时幽幽甩出一句,与其说是帮朱棣说话,倒更像是在给齐泰拆台。
钢铁神经的齐泰并不理会:“总之,不能因三王子一番哭诉,陛下便轻下判断。三王子与燕王终归父子情深,不论是因其年幼无知,被假象所误,还是为了父兄,故意说谎,也都是世间常情。所谓宁信其有……”
“此次三王子并非独自一人前来的吧?负责护送的该是燕王亲信,陛下不妨垂问以证虚实。”张之焕忽然插话,向着皇帝道。
皇帝又将目光转向了王宁。这次负责接迎的正是八公主怀庆公主府。先帝驾崩后,朱允炆将庆阳公主降封为了郡主,又因殉葬之事与宗室一众大长公主都有所疏远,唯有对母妃孙穆贵妃早薨的怀庆还能泰然处之。
“三王子由燕山卫指挥佥事张玉领二百人队护卫来京,由燕王次妃果氏陪伴同行。张玉和几个燕王府士官目前都在府军卫歇马。三王子被安置在乾东五所。王次妃果氏则由怀庆公主和陈尚宫带至万安宫歇息。”王宁道。
“为防有庶母在旁怂恿,三王子可能说得不尽不实,为此微臣向王驸马提议,请大长公主将二人分别安置。”黄子澄解释道。
“若那王次妃有心怂恿,这一路月余时日,只怕天天对三王子言提其耳。这时才将二人分置,未见得有什么奇效。不过诚然,做总比不做的好。”齐泰道。
“不过是沿途照顾三王子衣食起居的一名妃妾,二位大人未免将一介妇人看得太高了些吧。”张之焕道。
“这倒未必。”皇帝笑了一笑,“也可能——是张卿将她小瞧了些。”
“陛下要宣燕王次妃觐见吗?”黄子澄望而知义,当即问道。
“陛下。”未等皇帝作答,张之焕插言,“如若宣燕王次妃面圣,臣以为,应当先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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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