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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王府内侍来报,朱权万万不会想到,灵娘居然把徐天晴那瘟神请进了王府,还当成座上宾!与她在后廷暖阁中饮茶对弈!仆从们虽个个心里打鼓,却也不敢怠慢了王妃娘娘的客人,只能一一侍候着。朱权心中惊怒难耐,根本不给下人时间通报,自己旋风一样急冲进暖阁。
“殿、殿下……”两人见他来了,均而立起。张恩灵没料到他这么早回来,当场“捉奸”,心中大亏,光叫他一声已然磕磕巴巴。
“灵娘,你回自己屋去。”朱权瞟她一眼,内里风波涌动,只一瞬,又傲然面向天晴,容色冷冷。“小皇嫂又有什么高招奇着,还请直接赐教本王了!”
“不是的,殿下,其实你误会晴姐姐了……”张恩灵正想解释,两人却同时望向了她。朱权似朝她隐隐怒叱“走,这里没你的事!”天晴却仿佛在宽慰“不要紧,我同他说,你先回去吧。”他们都不希望她在,张恩灵担忧却无措,只能先行礼告退。
待她离开,朱权冷冷道:“两年前我就和皇嫂说过,来我大宁府前必要出声知会,皇嫂怕是贵人多忘事,又不记得了。总这么不请自来,可不大妥当。”
“王爷不是早和殿下知会过了吗?倒是殿下充耳不闻,把兄长关在城门外,冷风吹到现在——试问究竟是谁不妥当?”
朱权哼了一声:“四哥虽是兄长,但也是逆犯。他若想得通道理,要本王代笔呈书,向皇上请罪求饶,那本王尚能相帮,否则——本王若要孝悌,则难全忠义。怪只怪燕王府大逆不道,痴人做梦。小小一个北平府,竟然蚍蜉撼树,妄图一抗朝廷!”
“孝悌……忠义……”天晴似在喃喃自语,但每个吐字却清晰传入他的耳中。停了一会儿,她忽而一笑,高了高声线:“大约一年半前,大宁城西普慈庵中来了一位比丘尼,带发修行,深居简出,不知殿下是否认识?”
闻言,朱权眉心一跳,唇色微白不发一语,目光死死攒聚在她脸上,似快要把她灼穿。
天晴不在意般继续道:“是我问的奇怪,殿下怎可能不认识?那毕竟是对殿下恩重如山的生身母亲——杨妃娘娘。”
朱权的脸色依然冷峻如铁,语气却微露动摇:“徐天晴,你若敢动她一根手指,我定要你死无全尸!”
“殿下说笑了,现在我是谋逆重犯,百万王师一人一刀,别说死无全尸,被剁成肉酱都可以。大敌当前,我哪还有余力,去找杨妃娘娘的麻烦?”天晴背向他,望着户外悠悠而吐,“一年半前先皇驾崩,为防妇寺干政,四十余嫔妃尽皆殉葬,连生前代管六宫的郭惠妃都莫能外。只有杨妃娘娘因怪疾缠身,时好时坏,听闻先帝病重难治,急火攻心之下,竟撒手先去,倒也免却了白绫三尺缢绝香魂……”
徐天晴能猜到,朱权并不奇怪。
两年前,眼看父皇身体日渐虚弱,不知何时晏驾;出了阇妃旧仆行刺一事,再加上宫里传来的耳报,朱权已多少猜到,父皇很可能会为新帝清空内闱……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让母妃装病逃脱。当初徐天晴曾来望问探病,他找尽各种理由,让母妃千万不要见她。但徐天晴不是一般的耳聪目明,朱权有时简直怀疑,她是否生了一双天眼,为何什么都瞒她不过?果然到头来,还是被她看穿……
“你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殿下聪明过人,怎会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杨妃娘娘膝下只有殿下一子,殿下孺慕情深,不愿娘娘枉死,人同此心。但在森森禁苑,殿下居然能一气打通太医、女史、内监、护卫,步步经营,草灰蛇线,将娘娘的诈死安排得这般天衣无缝。以殿下的本事,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想悄无声息地行刺御驾,都做得到。试问要是皇上知道了实情,会否泰然任之?届时不光杨妃娘娘,恐怕连殿下和这宁王府,都危殆了吧?”
“哼,所以本王就只能受你胁迫,与你们一起谋反了?”朱权抬起眼睛,目光森冷。
天晴微微一笑。“殿下岂是这样逆来顺受的人?只要能将我和燕王爷拿下,押解京师,皇上感念还来不及,怎会因为殿下救母这样的小事而刁难?不过宁王殿下……”她顿了顿,眼神中似有暮光冥迷,“此一时彼一时。唇亡齿寒,殿下真以为能拿半生靖边之功,保住大宁都司永世安稳吗?”
朱权面有青色,低声问道:“你们想要本王怎么做?”
“燕王爷只想借殿下的敕符旗牌一用。”
朱棣要他的兵权,朱权一点不意外,略作沉吟,便说道:“一旦答应你们,本王等同谋反。你给本王一天考虑。明日此时,本王自会给你答复。”
一天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了。徐天晴本来也没指望过,像朱权这样一个人,会轻轻松松地因她的威胁就范。
“一天么?我是可以等啊,但恩灵妹妹却未必了。”
朱权心内一悚,几乎要倒跌半步。不错,恩灵对她根本未曾防备,她们刚刚还在一起饮茶谈心!他转头一望,案上棋盘双色错落,徐天晴的黑子和恩灵的白子三劫金井,正杀得难解难分。恩灵有一焦虑就往嘴里送东西的习惯。目光再一转,她那边的白玉茶盏果然浅可见底,薄薄余液温气仍萦。
“你对她做了什么?!”他朝她大迈一步,语气难掩焦乱。
“殿下以为呢?”
朱权仓促拿起茶盏在鼻间一抹,是御贡极品方山露芽。除此之外,再无他味。
“你究竟给她下了什么毒?”他暗暗抿唇,“还是什么蛊?”
“说出来,那可就没意思了。”天晴哂笑一声,淡淡道,“眼下能告诉殿下的事只有一件——此毒症状因人体质而易,最慢一个时辰毒发,最迟五个时辰毙命。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遣良医所府医为张恩灵诊脉,看看我是不是虚张声势。”
她如此笃定,实在不像作假。但之前她有哪一次故弄玄虚,不是几可乱真?正思疑着,张恩灵的侍女樱桃直望二人奔入阁内,急得大哭出来:“殿下!殿下!王妃娘娘走到半路,突然厥过去了!不知怎么回事,如何叫都不醒!婢子们没办法,只能先把她抬到最近的谨德殿,请殿下快传府医去看看娘娘吧!”
朱权顾不上再看一眼徐天晴此刻的反应,只命门外人牢牢看紧了她,急忙传医,自己也疾入谨德殿。
府医搭切了半天,就着张恩灵的面色看了又看,只是摇头,却说不出个诊断。
“到底怎么样?”他怒吼般质问。
“这个……禀殿下,王妃娘娘脉象奇诡,时洪时濡,或快或迟,间滞间流,实为小医生平未见……至于病因,尚不能定论,最有可能是中了某种奇毒,但至于是哪一种……”
“少废话!直接说能不能救!”
“小医力有不逮,若勉强施治,怕适得其反……”
“废物!养你何用?快找其他医女大夫来!”
“殿下!小医学术不精,无颜自辩。但解铃当须系铃人,眼前最好的办法,还是找那下药之人为娘娘医治。王妃娘娘有孕在身,久拖实在不利……”
“什么?”朱权诧然。他们二人至今无子。一年之前恩灵因为行夜路不慎摔倒小产,任他百般安慰说来日方长,她仍觉对不起他,为此伤心难过了很久。如今孝期夫妻按理不能同房,但回想起来,一个多月前,他们确实情难自禁有过一次……她是觉得只有那一次,所以一定不会吗?还是怕再度令他失望,才瞒着他?
可,她怎能对徐天晴都毫不防备?她给她吃什么喝什么,她都来者不拒?论狡猾,恩灵当然难比徐天晴,但她也绝对不笨,事关自己的孩儿,必定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在这种节骨眼上,她怎么能……
不及再细想,朱权匆匆奔回暖阁,徐天晴果然还在那里,就炉烹茶,不急不慢。
“看殿下神色,应该是知道恩灵妹妹有喜了。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天晴站直,微微落身行了半礼,还未及复起,剑光出鞘,金风尖啸……下一秒,他的锋刃离她的喉咙只有毫厘之隔,她甚至能感受到从其上边缘传来的丝丝寒气。
“拿解药来!否则本王立刻杀了你。”朱权咬牙道。
“拿了解药,我不是一样一死?”天晴不紧不慢。
“未必。张恩灵现在身怀本王骨肉,皇家血脉不容有失,要是你保得住本王的孩子,兴许还能有条生路。”
“哦?这么说,殿下只关心未出世的孩子,恩灵妹妹的生死,是全不放在心上了?啧啧~本来我还有本事能让她们母子平安,看到殿下这么薄情,这一下子心凉啊,凉得什么都忘了……”
朱权冷冷一笑:“徐天晴,你可想清楚——就算张恩灵母子最后一尸两命,那又如何?如今孝期未过,她要真生下了孩子,本王还得想办法堵住御史台的嘴呢。但她要就这么干干净净死了,两年之后,自有成百上千名门闺秀,等着我续弦再娶,赶着为我生儿育女!
“但你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错过,我会让你亲眼看你夫君五马分尸,北平满城涂炭,寸草不生!我会将你血肉一刀刀刮干剐净,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远而来,不就是要向我借兵,求我不要起兵夹攻吗?张氏一死,本王一刻不等,立时以我大宁铁骑,拿城外三千燕山先锋营祭旗!”
朱权说得戾气崭崭,天晴却笑了起来,令他根本无从分辨这到底是轻蔑、怀疑、挑衅,还是根本毫无所谓。
“那——就这么办吧!我们姑且在此,等着张恩灵一尸两命好了~”她道。
“少跟我用激将法!我可没那么好耐心!”朱权的剑锋连同声音抵得更近,在她脖颈的皮肤上划开细细一缝,内里已密密延延沁出了血珠。
“殿下若是再用力一点,我一命呜呼,可没机会受千刀万剐之刑了。”天晴看也不看他,只望着此刻窗扉之外的纷飞细雪,表情清冷凉薄,一如那些散漫轻扬的雪子。
“你——”朱权恨怒难言,未说完一字,已切切抿合起唇齿,似乎一旦张开,就会忍不住把她一口吞净,咬得粉碎。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一时一刻,亘古洪荒。
“玱”一响,锦毯化作裂帛,沉沉撞在墙壁,如同承接了上位者的满腔怒意和不甘,却不敢声张地委顿于地。
天晴落下眼光,地石被宝剑划开一色金线,像笔直的裂谷,内里填满呼啸的风。偏偏,空洞得无可奈何。
朱权重重闭上眼睛,对门外垂手侍立的内监喊道:“叫许都督过来。”
许辰匆匆赶到。
“你知道本王的敕符旗牌在哪,去拿来。”
“殿下?”许辰始料未及,吃了一惊。
“去!”朱权如同暴怒般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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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