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郑司理转向忠尧,打着官腔问道:“讼者忠尧,你可有何要辩解?”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了。
忠尧理了理思绪,先将如何认识崔玲柔的过程说了一遍,当然,他说的只是行船途中偶然救人的那段,其余没讲,然后将到达渝州后的行程大致说了一遍,郑司理也吩咐押司一一记录在案,然后又询问了子翃和黎诗,对答皆与忠尧相同,随后便让三人签字画押,并摁了手印。
之后,郑司理宣布推勘审讼事毕,衙役击鼓三声,名曰退堂鼓。郑司理起身离座,自西侧退堂。
金讼师带着原告苦主牛四步出公堂,信步摇扇,心情大悦,临去前还不无得意地瞥了忠尧三人一眼,看着他那副奸猾的模样,子翃和黎诗气得牙痒痒。
可忠尧三人还不能离开,因为这推勘只是诉讼的第一道程序。
每一审案皆须经过推堪、录问、检法三个步骤。第一道推勘程序结束,即刻进入第二道程序“录问”。负责录问的是司户参军唐定远。
唐定远身着曲领宽袖绿色官服,下施横襕,束以革带,幞头,乌皮靴,端坐厅事,一副和蔼可亲、忠厚良善的模样,神态看似笑容可掬,实际上这笑面虎惯素笑里藏刀,背后使阴,律法虽有明文规定,鞫(jū)谳(yàn)分司、狱司推鞫(jū)、法司检断,各有司存,权力制衡,以防有奸,也严禁推勘官、录问官与检法官在结案之前会面、商讨案情,但往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忠尧此案,二人早就于状牒递送前便已事先商量好了,相互倚仗,互帮互助。
忠尧三人平生第一次入衙门待询,哪里见过这等事情,被步步算计亦属意料之中。
那唐定远落座后,瞟了一眼堂下候立的忠尧三人,先是说道:“本官乃司户参军唐定远,为此案录问官,尔等三人是否申请回避?”
“吾等第一次见唐司户,对您也不了解,更不知您有何亲朋关系,自然是无法提出申请回避的证据,所以‘不申请回避’。”忠尧淡淡答道。
唐司户颔首道:“嗯,如此,吾等便可以开始复核案情了。”
“唐司户,在正是复核案情之前,不知我是否可以冒昧问个问题?”忠尧看着眉眼含笑的唐司户,忽然拱手问道。
唐司户微微一怔,旋即镇定地说道:“是与本案有关吗?若有干系,你且说来听听。”
忠尧点点头,说道:“录问为何不留下金讼师和牛四,只单留讼者,不应该留下诉讼二竞人吗?”
唐司户成竹在胸,嘴角一勾,说得头头是道:“所谓录问,是由另一位无须避嫌的司法官吏担职审讼,具体向讼者复核案情,询问相关供词是否属实,有无冤情。主要针对讼者,诉之者谕之可去,若无必要,就无须留下。哦,还有其他问题吗?”
忠尧摇了摇头。
唐司户遂问道:“那你是否认同原告苦主提出的诉请?”
“不认同,完全不认同。”忠尧摇头道。
“有何事实与理由?请扼要阐述,勿要长篇大论,不着重点。”唐司户又说道。
忠尧照实以答,将先前所述重复了一遍,唐司户边听边阅案,频频点头,似乎听得很认真。
语罢,忠尧又着重强调提出自己对崔玲柔的供词和状态的质疑:“崔姑娘在公堂之上神志恍惚,精神异常,不似正常人,是以她的指认有待商榷,不应成为证据。”
唐司户瘪瘪嘴,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又看了看卷宗,才缓缓说道:“这个情况金讼师在带证人上堂前已作了说明,是有人下毒所致,若说神志恍惚失去了指认能力,尚无确凿证据,空口无凭。且崔氏既已明确指认下毒者,此问题无需再辩。”
黎诗一听,急得从旁大声问道:“若崔氏根本从头至尾就是受人控制呢?也许她口是心非,根本就不想那么说,只是被人操控了,才那么说的呢?”
唐司户显然没有料到黎诗会有此问,一下怔住了。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定了定神,他在脑海中快速地思索应对之策,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案头的惊堂木上。
只见他忽然一把抓起惊堂木,“啪”用力一敲,怒喝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随意插嘴!”
黎诗面有愠色,很不服气,正欲奋然上前,请与其辩,却被忠尧伸手拦下。
忠尧微微一笑,淡然道:“唐司户,舍妹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请恕罪。不过,其所言细细想来,却也有几分道理,不知司户参军如何看待?”
唐司户早已利用方才争取的间隙想好了对策,心下不再慌乱,于是绽颜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有这种可能性吗?有。不过她也说了,是‘也许’,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其他可能。两造具备,师听五辞,断案时是要讲究真凭实据的。
汝等可有证据证明崔氏是受人控制?没有,迄今为止,都只是口说无凭而已。但对方不是啊,对方有证人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