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那名侍女入了东厅,急趋莲步走到韩熙载身边,悄声对他耳语了几句。韩熙载微微颔首,示意令都虞候廖辰入内。
婢女领命,转身退下,至门口告知廖辰。
未几,见廖辰轻手轻脚,双手捧着锦匣快步走了进来。琵琶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廖辰身上。
韩熙载被扫了雅兴,微微有些不悦,他上身歪斜,左手搭在床榻的围子上,呈半握拳状,撑着左边脸颊,懒洋洋地问道:“何人求见?”
都虞候廖辰捧着锦匣,恭敬地垂首答道:“是一名异人。”
“异人?”韩熙载忽然坐直了身体,望向自己的这位亲卫侍从。
“对,异人。异于常人的人。”廖辰不疾不徐地说道。唉,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为了完成许诺,他也是拼了。
“哦?”韩熙载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脸上微微一笑,又问道,“此人如何异于常人?”
“他,他……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偏不倚,恰巧掉到了后院。不过,令人惊奇的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他竟然毫发无损,既没摔死,也没缺个胳膊断条腿什么的。”都虞候廖辰拿了忠尧的好处,自然是把他这位本来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的“神奇之处”好生描绘了一番。
此言一出,一下就吊足了所有的人胃口。
听完廖辰的描述,韩熙载面露惊异之色,其余宾客也颇感好奇。廖辰见状,心中一喜,上前两步,双手呈上那精美的锦匣,说道:“这是他送来的见面礼,还请韩公过目。”
韩熙载朝自己的宠妓弱兰使了个眼色,弱兰迅速上前,接过锦匣打了开来,竹丝扣瓷的茶盏玉壶顿时呈现在眼前。韩熙载从未见过此物,甚为好奇,取出一只茶盏把玩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欣赏之色,随后又将那茶盏放了回去。
廖辰见火候差不多了,不失时机地取出忠尧那封拜谒的“投文”递了上去,说道:“此人欲拜谒韩公,故投文求教。”
韩熙载轻轻“哦”了一声,接过那封经过折叠的“投文”,解开上面的红色锦带,展开笺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画院待诏顾闳中等已潜入贵府,窃窥公之动向。另附《春光好》词一首,云:好因缘,恶因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落款则是“一个才高七斗的人”。
韩熙载瞧见第一句话,顿时心中一紧,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鼻中哼了一声,轻轻冷笑。
那廖辰见状,偷偷瞄了一眼,脸色一变,低声说道:“韩公,可是有人在这里插了一枚钉子?”
“什么钉子?铁打的还是铜铸的?”韩熙载反问道,佯装不以为然,语气中带着责备,“此事就此作罢,莫要再提!”
“是。”廖辰恭敬地欠身,作了一个叉手礼,老老实实不再言语。
语罢,韩熙载继续往下再看,当看到《春光好》这首词时,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落款上,忽然呵呵一笑,自言自语道:“才高七斗?为何不是才高八斗?”心中对求见之人顿时兴趣大增,即令廖辰:“去把他带来见我吧!”
廖辰闻言心中一喜,迅速转身退了出去。
在回去的路上,他脚步轻快,嘴角、眉梢带着笑,此事顺利办妥,心里能不高兴吗?是以,不知不觉就笑了出来。
快走到后院时,廖辰想起了什么,忽然神色一敛,端起一副凛然之态,神情肃然,他穿过月门径直到忠尧跟前,说道:“韩尚书今日正宴请诸位朝臣以及新科状元,本不欲见客,不过廖某苦口美言,大力推荐,将公子大大夸赞了一番,众人现在对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是以,韩尚书决定破例见你一次。”
眼见第一步计划成功,忠尧不禁心花怒放,面露喜色:“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不成?”廖辰把腰一挺,理直气壮地答道。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吩咐左右侍卫:“你们继续巡逻,地上打碎的酒坛碎片派个人去通知管家,让人来洒扫干净。”
安排好事情之后,廖辰瞥了忠尧一眼,说道:“请随我来吧!”
于是,忠尧跟着都虞候廖辰前往东厅。二人径至东厅门口,廖辰将人带到后即自行退下。忠尧则在侍女的引领下步入了东厅。
韩熙载第一眼看到忠尧,没想到是如此稚嫩的一张脸,微微有些吃惊,遂问道:“你就是那个欲拜谒老夫的人?”
忠尧扫视左右,努力回忆着《韩熙载夜宴图》上的画像,一眼就认出了床榻上头戴高冠、身着黑袍的韩熙载,心中暗暗琢磨道:“左边那位双手紧握,执叉手礼于胸前的是韩熙载的第一门生,前科状元舒雅,歙县人,他是歙县的第一名状元,也是徽州府的第一名状元。据说,他极为仰慕韩熙载,应考进士时特意斋戒三日,徒步前往南京,伏拜献文。而韩熙载读过他的文章后,为之惊艳,大开中门,亲自迎接,二人可谓是一见如故。
长案两端,右边坐着的那位也是韩熙载的门生——太常博士陈致雍,左边那位执叉手礼、坐在红袍新科状元郎粲旁边的则是紫薇郎朱铣(x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