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酒肆与茶舍之间的街口,迎面走来一个手持竹竿的打卦算命先生,挑着一块长条状旗幡,上书“乐天知命不忧烦”几个大字,他戴着幞头,须髯飘飘,口中不断高声吆喝着:“坟墓若有席帽山,子孙必为侍从官,乐天知命不忧烦。”
酒肆旁一店小二手中端着一碗茶水,听见算命老先生的吆喝,快步追了上去:“先生请留步!”
那算命老先生一听来了生意,驻足转身打量来人,笑眯眯地问道:“足下有何事要测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舍弟此次有幸参加省试,这几日放榜在即,可否请先生算上一卦?”店小二说着拱了拱手,将手中的茶水递了过去,“先生请吃茶。”
算命先生面露喜色,悦然道:“好说、好说!”言讫,接过递来的茶碗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擦嘴,又把茶碗还与那店小二,略作沉吟后伸出一个指头比划了一下:“一百文。”
那店小二想了想,微微颔首,同意了这个价格。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算命老先生扭头一望,见有大队人马朝街市口而来,便对店小二说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又一名店小二听见外面有些吵闹,遂出来张望了一下,他听见算命老先生的话,瞥见街市口来了一大队人马,便索性说道:“你们不如进店坐下说吧!”
算命老先生与店小二一听,觉得此言有理,于是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遂入了店,寻了一张方桌落座,详谈起来。
踏青扫墓归来的大队人马缓缓前行,已经拐入了街市口。
太子洗马颜爽的马车载着忠尧也慢悠悠地跟随其后。
由于第一次来汴京,一切都觉得很新鲜,好奇的忠尧在马车上左顾右盼。
车窗外,柳树林边,有三两家绿瓦屋舍坐落于分叉路口,忠尧扭头望去,发现那边有两人各自骑着一头毛驴,脸上蒙着面纱,头上裹着严严实实的头巾,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但看穿着打扮,可以分辨得出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妇人,而后面的那位,则是一名男子。
彼时,那走在前头的妇人回过头去,似乎在与后面的男子说些什么,言语交谈之间,神态颇为关切。一名老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牵着驴,他一言不发,轻轻侧过头去,聆听主人的谈话。
走在后面的那名男子慢悠悠骑着驴晃荡,不疾不徐,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挑着行装的脚夫。
一行人徐徐向东南方向走去,似乎要去汴河边的古渡口搭船离开。
忠尧觉得那骑着毛驴的一男一女甚是奇怪,便喃喃自语道:“这么好的天气,还蒙着脸,把头也裹得严严实实的,难道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是犯了事,被通缉了?”
一旁的颜爽干咳了两声,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附近的山林都砍伐得差不多了,所以汴京的气候啊,有时候风沙比较大,比较大。”
“风沙很大?”忠尧不禁一愣,有些意外。
岂料,颜爽点了点头,道:“对,很大,而且是沙尘暴。”
“啊?沙尘暴?都这么厉害了?”忠尧闻言大吃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公子,你别这样看着我嘛,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否则,你想啊,人们外出,干嘛还裹个头、戴个面纱帷帽啊,是不是?”
忠尧想了想,摇头轻叹道:“让你们乱砍乱伐,乱砍乱伐!只知道把树砍了当柴烧,现在好了吧,吃苦头了吧?呵呵!”
“小公子,现在整个汴京城已经不怎么烧柴了。”颜爽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烧柴,那烧什么?”忠尧好奇地问道。
颜爽嘻嘻一笑:“烧炭呐!”
“炭?什么炭?木炭?那还不是树么?”忠尧说着,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颜爽急忙否认道:“不是木炭,不是木炭!木炭很少,主要都是用石炭(煤炭)!”
“哦,原来是石炭……”忠尧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颜爽见状,笑了笑,又道:“自从苏东坡履职徐州,在那边发现那黑乎乎的石炭后,便逐渐推广开来了,现在家家户户几乎都用上了石炭,冶金冶炼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呵呵。”
“嗯,也对,”忠尧微微颔首,轻轻拍了拍颜爽的肩膀,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颜爽满脸堆笑,心里却暗暗思忖道:“这小子怎么傻傻的,连这个都不知道?有些奇怪啊。”
忠尧语罢,又继续往车窗外张望。
路过街口时,他不经意间看到一个赤裸上身的杂技艺人,不禁一震。那人背对着自己,后背的纹身绘着一幅“猛虎下山图”,忠尧顿时一惊,急急问道:“此人背上怎会有此等刺青?难道是道上的兄弟?混黑的?可是,这不是官府明令禁止的吗?”
颜爽也瞧见了那个杂技艺人,他轻蔑地瞄了一眼,淡淡答道:“原来是个路歧人。”
“路歧人?”忠尧一听,更加疑惑了,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颜爽疑惑地盯着忠尧看了看,说道:“小公子,勾栏瓦舍你总知道吧?”
忠尧颔首道:“勾栏瓦舍怎么会不知道?知道啊!唐时,京师有教坊,是各路杂技艺人聚集之地;至本朝,教坊规模逐渐缩小,几至于无,那些杂技艺人为了生计,便逐步转入瓦肆乐棚或街头路旁,由此,汴京、杭州、温州、泉州等地城中遂出现了固定性、常年性的演艺场所,谓之‘瓦舍’。而瓦舍里用栏杆围起来、专门用作表演的地方,则称之为‘勾栏’。”
“没错。”颜爽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纳闷了:“这小子言辞流利,看样子,又不傻啊!那他到底是傻,还是不傻呢?”
“颜公?颜公?”忠尧见那颜爽怔怔有些发呆,连叫数声他没反应,又拉长了声音唤道,“颜——公——”
这时,颜爽才回过神来:“哦、哦。”
“你在想什么?”忠尧盯着他问道。
“没、没什么。”颜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见忠尧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颜爽急忙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呃,这汴京城中瓦舍,逗乐曲目很多,不下数十种,不仅有说书、唱曲、杂剧、杂技,还有皮影、傀儡、说唱、相扑,以及各类舞艺,譬如舞旋、舞番乐、耍大头、花鼓、舞剑、舞刀、舞判官、舞蛮牌、扑旗子、扑蝴蝶等等,可谓多不胜数。
既然到了京都,若有机会,小公子可莫要错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