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让他们去城里找鬼樊楼,却在城门处打闹起来了,权当是见缝插针、苦中作乐吧。不过,他们并未着急赶路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就通常情况而言,城里的勾栏瓦肆不会那么早开门营业的。
至于殷掌柜说的城里的乞儿,那就只能碰运气了,毕竟这些人可能在地下城寄居,也可能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护城河边,有一搭着竹棚的小吃铺,临河的树下系着一头小毛驴,三个平民围坐在一张长方桌前歇脚,正在吃着大饼点心。竹棚另一侧撑着两顶大阳伞,旁边的摊主忙得不亦乐乎,将一个个烙好的、滚烫的圆饼搁在架子上。
护城河平桥头,柳树旁,另一顶落地大阳伞下,一个小贩在地上并排摆着三四个竹篮,里面盛放着一捆捆通体赤色的鲜菜——香椿嫩枝,见一位路过的中年胡子大叔有点兴趣,那小贩不失时机抓起一束嫩枝,恭身热情介绍:“客官,这是今日卯时新摘下来的香椿,很嫩很新鲜,您瞧还滴着露水呢……”
子翃正欲上护城河上的平桥,突然前面快速驰来两辆用木条造框的大盖车,一前一后,每辆大盖车由两头牛驾辕、一头牛拉套,两个马夫分列左右,一看就知道是某个豪富勋贵乘坐的车。
身形敏捷的子翃急忙让至路旁,往大阳伞底下一躲,避开驰来的两辆大盖车,孰料身后又传来一声:“小心!”
回头一看,却见身后一个马夫死死拽住拽住马头,马声嘶鸣,只差一步就撞到他身上去了。马背上的主人头戴斗笠,手持团扇,吓得面容失色,惶惶然险些跌落马下,他后面跟着一名挑着行装的仆从,那仆从也差点一头撞在马屁股上,所幸一切只是有惊无险。
欧也追至马路拐角处,见情形一下变得如此紧张,自然立即停止了打闹,还好子翃安然无恙,他这才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两人意味深长地对望了一眼,都在后悔方才有些冒失,便收敛了神色,待大盖车从身边经过之后,再继续向前走去。
护城河上是平桥。
平桥头,两个老哥路上遇见了,正家里长、家里短地寒暄着。瓦刀脸的那位数落着自己家儿子媳妇的不是:“你看看,你看看!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回家来看看,都把家里的爹娘忘得一干二净了!有了媳妇孩子就忘了父母,当父母的又不图什么,就希望儿孙满堂,他们有空能常回家看看啊,唉——”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娘,你想开点儿吧。老两口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行了,其他的就别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话虽这么多,可是这心里有时想起来就有点闷啊,现在的孩子……唉!哦,你家老二怎么样了?相中了哪家姑娘啊?什么时候完婚?老三呢?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媒婆啊,那个王媒婆与我是相当熟稔,她交际甚广,很多高门大户待字闺中的小娘子都知道的……”
对面那位髭须老哥原本只是想打个招呼,随意寒暄两句,岂料这瓦刀脸的老哥还跟以前一样,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没完没了,髭须老哥听得一脸尴尬,有些心不在焉,他几次作揖想告辞离开,都被瓦刀脸老哥拉住:“怎么刚见面就急着走啊?你我难得一见,好不容易碰着了,那就是缘分,走走走,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便如年轻时那般畅聊一番!”
髭须老哥面露难色,瞥了一眼身旁的孩子,那孩子张开双臂,不停求抱抱。他又再次拱手道:“今日带着老大的孩子,就算了吧!我们来日方长,改日再会,告辞,告辞!”
欧也见状,拍了拍子翃的肩膀,努了努嘴,意有所指地说道:“看见了没?以后得多回家看看,多尽尽孝道!”
子翃尴尬地笑笑:“师兄说的是。”
语罢,两人径直向前,右转,上了护城河上的平桥。
过了桥,便是东角子门了。
两人站在平桥上,抬头仰望,但见高大的城楼巍然矗立,雄浑壮观,气势磅礴,不由啧啧称赞,那感觉有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哇,不愧是京师啊,连城楼都比渝州的高多了!”子翃感叹道。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城楼呢,简直固……固若金汤!”欧也赞道。
东京城实有三道城墙,分别是宫城、内城和外城。内城前面是宣德门,从北到南城里有四条河横穿整座城池,五丈河、金水河、汴河、蔡河都通过护城河相互连通。沿河往来的舟船客商络绎不绝,夹河两岸自然万头攒动。
雄伟的东角子门造型为五开间,进深三间,庑殿顶形制(建筑等级上比今日的北京前三门、天安门口檐歇山顶都要高很多),四条斜脊,城门为抬梁造式,多重硕大的斗拱将屋檐外挑,使得整个屋顶远远望之,若有大鹏展翅般的栩栩动感。
城楼的门窗、斗拱、须弥座、栏杆的形制,分别为直棂窗、补间铺作一朵式、双层须弥座、栏杆间柱不出头,无一不体现了北宋末期的建筑特点。
东角子门的开启沿袭了唐代旧制,晨起鸣钟,日落击鼓。城楼上,一名更夫走了出来,看看城外,又转身去了后面,俯瞰城内。
城楼中,竖着一面做工十分精良的大鼓。大鼓旁的地上却铺着席子、枕头,那名值守的更夫晚上便在此就寝。
许多人身在京城,也不知何谓“京”,何谓“京城”。
所谓“京”,乃是一个象形字,京城常有钟鼓楼、古代大楼的形象,这便是“京”的形象。有楼塔的建筑,名曰“京”。因其造型宏大,建造费工费时,故为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通常也只有都城才会有这样高大雄伟的建筑。
又因在远古的中心城市中,有很多“京”这样的建筑,故而这座城市就被称作“京城”。同理,济南有很多“泉”,就被称为“泉城”;广州花海全年无休,所以也被唤作“花城”。
欧也凝睇城楼半晌,说道:“马上入城了,还真有点期待呢,赶紧走吧!”
“嗯。”子翃点了点头,他也迫不及待想看看这繁华的帝京。
于是,二人迈开步伐,在挑担的贩夫、菜农、货郎、骑驴者,以及往来如织的行人之间穿梭,往平桥对岸走去。
桥上有护栏,右边有十数人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凭栏观鱼,一小儿挥动着双手,欢快地叫着,蹦着,跳着。
左侧护栏也有五六个人,沿着栏杆站成一排,或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或双手交抱于胸前,一人正指着河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儿在说些什么,身旁一人扭过头来,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这是清明节期间游玩活动之一“赏鱼”,含有“上河”之意。
彼时,人群中走来两个乞儿沿路伸手乞讨,见右边护栏旁聚集了不少欣赏河景的人,便走上前去,低声哀求。其中,有赏景二人,头也不回,任凭小乞儿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只装作没听见。
旁边,两名文人趴在栏杆上,感到有些不耐烦,也许是怕乞儿扫了他们的雅兴,一人从身上摸出一文钱,见那乞儿蓬头垢面,脏兮兮的手里捧着个破土碗,顿时面色一沉,一脸嫌弃,把那枚铜钱扔进乞儿的破碗中,厌恶地挥了挥手:“快走快走!”
看来在桥上行乞,或抱大腿,自古有之。
子翃与欧也过桥时,迎面来了一辆堆积如山的独轮串车,车前一人使劲在拉,车后一人在猛推,两人脚步沉重,前方拖车的毛驴低着头,向前用力,也显得颇为吃力。
子翃瞥了一眼,心里很纳闷:“什么东西这么重?”
待走近了,方才发现车上覆盖着一张大苫布,而这大苫布竟是一幅龙飞凤舞的书法作品,苫布之下的竹筐中则全是旧党文人的字帖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