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那中年医官转过头去,对一旁静候的人缓缓说道:“足下来翰林医官局毛遂自荐,实乃精神可嘉,但翰林医官之录用,常选四十岁以上,经过考试本科经义或方脉用药,并问所出病源,令引医经本草,药之州土,主疗及性味畏恶,修制次第,君臣佐使,轻重奇偶条对之,每试十道,以六通、七通以上者为合格。
从各州县民医中保举的人才,经初试合格者,须参加次年省试,合格者中五人取一名,给帖补充习医生;二次省试,亦五人取一名,成绩八通者,补翰林医学,六通者补祗(zhī)候。
你既非州县保举,须经医官局自试考察,怎奈你年纪不到四十,还是等到了四十岁再来应试吧!”言下之意,已经下了逐客令。
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显而易见,翰林医官院也是个看年资、拼资历的地方。
那个毛遂自荐的郎中听罢情绪有些激动,他仍旧不死心,据理力争道:“什么四十岁?翰林医官院昭告天下的选医应征条例中根本就没有这一条!只看医术是否精良,不看年龄!什么时候,年龄也成了卡人的标准了!有本事把朝廷的文书拿出来看看,若有这条规矩,我立马转身就走,绝不纠缠!”
“你……”那医官见他这么大吵大闹,顿时火冒三丈,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本欲大发雷霆,却一抬眼发现四周有不少或异样或茫然的目光正盯着他,于是一拂袖,生气地呵斥道,“胡闹!你一介布衣,朝廷文书岂是你说看就看的?!你有什么资格?本人石庆乃翰林良医,负责考察医官医术,说你不行就不行!凭你这三脚猫的医术还出来丢人现眼,想进翰林医官局,简直是痴心妄想!还不快滚!”
那郎中自觉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了羞辱,噙着泪,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嘴唇微微哆嗦着:“你们可以找一千个拒绝我的理由,但是同为医道中人,你不应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肆意诋毁别人的医术!这里都是医官,一旦传扬开去,我岂能立足?孰可忍孰不可忍!我跟你拼了——”
话音未落,那郎中竟扑了上去,欲要与翰林良医石庆扭打一番。
石庆见状,连忙躲闪开去,同时向外大声高呼:“来人呐,来人呐!把这个捣蛋的庸医给我轰出去!”
云婀与忠尧面面相觑,看得目瞪口呆,暗想此事也不便插手啊,怎么办好呢?
两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外有人高声大呼:“北司李公公到!”
大殿内众人一听,有天子近臣驾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的翰林医官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垂手恭立,弯腰曲背。
李公公身穿绯袍,面色冷峻,不怒自威,入殿后脚步轻盈,一路经过时不断有人垂眉低首,尊呼致意。
“李公公!”
“李公公!”
“李公公!”
“李公公!”
……
李公公身后跟着两名“入内内侍省”的宫人“小黄门”,还有十数名禁军军卒,军卒在门外分列两旁,各站了五人,另有四人紧随其后入了殿内。
众人之所以如此忌惮李公公,全因这“入内内侍省”颇不简单。
宋时,袭承唐制,内侍省号“前省”,别称是“南班”;入内内侍省时称“入内省”,号“后省”,别称是“北司”。“北司”掌宫廷内部侍奉事务,与内侍省号称前后省,而更接近皇帝。
真宗景德三年,内侍省设置改为左右班都都知、左班都知、右班都知、左班副都知、右班副都知。其属官有内东头供奉官、内西头供奉官、内侍殿头、内侍高品、内侍高班、内侍肓门六等。凡是内侍开始统一称呼为“小黄门”,有功迁补后称“内侍黄门”。若是犯了过错,则被贬为洒扫院子。
而入内内侍省则设置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内东头供奉官等。
这李公公便是号称“北司”的入内内侍省的都知,虽官阶只有从五品,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权派。他极受官家宠信,又领“南班”内侍省右都知之职,掌管合同凭由司、管勾往来国信所、后苑造作所、军头引见司等机构。
合同凭由司,是一个开收据的衙门,宫内所有宣索的物品,需要由该司开具“要验”;宫中所有出去的物品,需要该司开具“凭由”方可出库。
管勾往来国信所,负责对辽国和西夏的外交事务。
后苑造作所,负责制造宫内和皇族婚姻嫁娶之物。
军头引见司,负责便殿禁卫各军入见之事等。
可见这李公公官阶虽不高,但却是大权在握,人人皆惧。
但这还不是翰林医官们最为惧怕的理由。
他们最为惧怕的理由其实有两点:
一是宦官的实际人数已经远超四千人,内侍的势力恶性膨胀,上至朝臣,下至黎民,无不忿怒,俱敢怒不敢言,只能畏之,恶之;
二是宋时的翰林院并不是状元、榜眼、探花和进士们呆的地方,它是官宦们管辖的地方。翰林院下辖翰林御书院、翰林医官院、翰林天文院和翰林图画院,据《宋会要·职官》记载:“在宣佑门内东廊,掌供奉图画、弈棋、琴阮之事”。
所以,这李公公说起来就是翰林院的实际掌舵人,是翰林医官们的上峰,还是官家身边的亲侍,如此人物见到了能不胆战心惊吗?
翰林良医石庆也不躲了,先是怔怔地呆立在原地,一见李公公前来,连忙上前伏地叩首:“卑职拜见李公公!不知公公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那自荐的郎中不知轻重,口中忿忿说道:“反正我一介草民,我才不管呢,你今日含血喷人,污蔑我名声,我定要让你道歉,讨个公道!”语罢,径直上前要抓住那翰林良医石庆继续搅闹。
不料,李公公眉头一皱,只瞥了身边一名随侍“小黄门”一眼,那宫人会意,即刻大声怒斥道:“休得放肆!来呀,把这无赖给我拿下!撵出去!”
身后两名身披甲胄的禁军军卒立即上前,两人很快按住那郎中,一人拽了一只胳膊,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那郎中给扭了出去。
那郎中一边挣扎,一边回过头,冲伏在地上的翰林良医石庆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骂道:“我呸!什么翰林良医!我看就是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小人!还巴结权贵,谄媚阉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怕你啊我……”
李公公闻言脸色微变,有些不悦,旁边的小黄门立刻大声叫道:“掌嘴!”
“啪!”
那胡搅蛮缠的郎中脸上顿时挨了一记耳光,紧接着一声惨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