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前乃是御街,宽约二百余步,两边是御廊,尽置莲荷,尽岸置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春夏之中望之若修,举目四望,皆青楼画阁,修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衢,宝马争弛于御街,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花光满路,萧鼓宣空。
忠尧与酒保二人就在樊楼门口聊着,看过望行人形形色色,络绎不绝。等了没多久,聂府尹带着两名随从信步而来。
酒保一见是开封府聂府尹,连忙殷勤地上前笑脸相迎,道:“聂府尹大驾光临,樊楼蓬荜生辉啊!请、请!”
聂府尹与忠尧相互颔首致意,一前一后入了樊楼。
几人一面往里走,聂府尹一面悠然问道:“不知今日可有空得见师师啊?”
那酒保说道:“得空、得空!小的先带您去老地方,随后马上去转告。李师师若是知道您今日亲自来了,只要官家不在,定然是要来作陪的!您放一百个心好了!”
“这樊楼里头,就你龙四嘴甜!整天就跟灌了蜜似的!呵呵。”聂府尹一边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一边笑道。
跟在身后的忠尧此时方知,原来这酒保便是樊楼中最会哄客人开心的、伶牙俐齿的“龙四”。
“嘿哟,您这么说可折煞我了!”酒保龙四热情洋溢地说道,忽然话锋一转,“小的哪只是嘴甜啊,分明人也长得俊,好吗?”
上了二楼的聂府尹闻言一怔,驻足转身,指着龙四笑道:“除了人俊,颜面还有点厚!呵呵!”
龙四却不生气,笑嘻嘻地问道:“那府尹可知我为什么长得这么俊吗?”
聂府尹淡淡一笑,转了身,抬步继续向前,手一挥,边走边说道:“你父母生得好,给了你一身好皮囊!”
酒保龙四连忙跟了上去,满脸堆笑:“小的之所以长这么俊,的确要感谢我父母,若不是他们生了我,给了我这张嘴,小的也不会在这里胡说八道!”
众人闻言大笑不已。
不一会儿,及至“澜沧”酒阁,聂府尹与忠尧入内落座,两名随从一左一右候立于门口。龙四殷勤地招呼人来提瓶献茗,而自己则退出酒阁子,去通知李师师去了。
京城第一名妓李师师住在内西楼。
她的闺房陈设殊为雅致,珠帘秀额,锦屋华幕,四壁张挂山水名画,绿绸窗帘掩映,花架上搁着数盆绿植,有景观榕树,也有小圆叶盆栽。玉镜台上放置着胭脂、妆粉、眉笔等物,还有金盏银台、插花,以及一条长长的丝练。
彼时,她正静静地坐在一张典雅的宝座式玉镜台前,身穿一袭绫罗裙襦,衣上绣着一双双金鹧鸪,对着一面雅致的葵形铜镜,镜中衬映出研丽娇媚的人儿,轻轻梳理着云鬓,再看看镜子中的容颜,薄薄胭脂粉儿略施,蛾眉素手描长,香腮若雪。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俄然,李师师挽好秀发,缀上淡紫色步摇,凝眸含笑,执起一盒胭脂,轻点朱唇,淡然抿之,既而檀口轻启,向人微露丁香颗,唇若凝露,宛如樱桃破。
龙四至闺房外,将聂府尹前来的消息告知了在门外候立的侍婢曼殊。曼殊旋即转身进了屋向李师师禀报:“姑娘,聂府尹来了,请您移步澜沧阁。”
“好的,我知道了。”李师师柔声道,“你下去吧。”
“是。”侍婢曼殊应了一声,随后出了闺房,转告龙四,“姑娘正在妆洗,请告知聂府尹,她随后就到。”
“哎,好嘞!”龙四得了确定的答复,高兴地回去复命了。
他的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聂府尹像往常一样给他的打赏,——满眼的银光,白花花的银子。
毕竟,每次到打赏的时候,聂府尹是从来不吝啬的。
不久,妆洗完毕的李师师蹁跹而至,入了澜沧阁。她望见聂府尹,顿时笑靥如花:“聂府尹,您都好长时间不来樊楼看望师师了,可是有了别的什么好去处啊?譬如孙羊正店,高阳正店……”
聂府尹连忙起身相迎,悦然大笑道:“哪有?在下很长时间没来了吗?我怎么记得距上次相见也不足一月啊!孙羊正店、高阳正店虽好,但哪儿比得上樊楼好呀!樊楼在整个汴京可是一等一的金字招牌,更何况还有师师姑娘这样的魁首坐镇于此,我哪儿舍得去别处啊,呵呵。”
聂府尹笑眯眯地说着,趁着寒暄招呼之际,伸出手来想揩揩油,去摸摸李师师的纤纤素手,不料,却被李师师巧妙地避过了。
她嫣然一笑,双手交叉于腹前,双膝微屈,垂首顺势道了一个万福。
礼毕,李师师皓齿微露,声若莺啼:“聂府尹素来知书达礼,就数您最会哄人开心了。”
举手投足间,悄无声息便化解了聂府尹一时的非分之想。
碰了一个软钉子的聂府尹先是微微一怔,不过旋即便恢复了镇定,随后他哈哈大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指着李师师笑道:“若论哄人开心,哪儿比得上你呀!连官家都被你哄得……开怀大笑,对,大笑不止!呵呵,呵呵。”
后面的话,他原本想说“连官家都被你哄得团团转”,可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妥,于是顿了顿,急忙改了口,等说出来时已经变成了“开怀大笑”。
寒暄过后,李师师眼波流转,瞥见了正在举杯独自饮茶的忠尧,忽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意外与惊喜。
“这位……”李师师檀口轻盈,欲言又止。
聂府尹以为二人素不相识,便主动介绍道:“哦,这位是忠尧老弟,是翰林医官局的。在下与他相识于太师府,小老弟神医妙手,还为蔡太师治好了玩疾呢!蔡太师对他可是推崇备至,所以,能与忠尧老弟相交,在下实乃三生有幸,荣幸之至啊!”
“噢?”李师师眼中的意外和惊喜更浓了,听到聂府尹对忠尧赞誉有加,蔡太师还对他推崇备至、满怀感激,她不禁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兴趣也更加浓厚了。
尽管,她内心深处对蔡京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感。
李师师凝眸望向忠尧,欣然道:“前几日,也是在樊楼,兰馨阁中,聂府尹可知陪同这位忠尧老弟的都有些什么人?”
“嗯?你们,见过?”聂府尹的手指在二人之间游移不定,一下愣住了。
“见过,当然见过!”李师师莞尔笑道。
聂府尹忙问:“那日都有些什么人?”
李师师瞥了一眼淡定从容的忠尧,顿时笑靥如花,开始如数家珍:“那日陪伴这位忠尧老弟的,有……燕国公、庆国公!还有嘉平郡主、乐安县主,以及平阳侯,昌远伯……”
话还未说完,聂府尹顿觉压力骤增,额头上不禁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