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岳夫人替令狐冲新缝一套棉衣,命陆大有一早送上峰来给他。
令狐冲穿上棉衣,觉得暖和了许多,但今天北风怒号,到得午间,便已经下起雪来。
令狐冲练完了功,想了一会儿山下的师父师娘,还有师弟师妹,见天上积云如铅,这场雪势必不小,心想:‘山道险峻,这雪下到傍晚,地下便十分滑溜,小师妹不该再送饭来了。’
可是纵然心里十分担心,他却又无法向下边传讯,甚是焦虑,只盼师父、师娘得知情由,出言阻止,寻思:‘小师妹每日代六师弟给我送饭,师父、师娘岂有不知,只是不加理会而已。今日若再上崖,一个失足,便有性命之忧,料想师娘定然不许她上崖,六师弟也不会让她来的。’
念及如此,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心道她一定是不会来的。
眼巴巴等到黄昏,令狐冲每过片刻便向崖下张望,眼见天色渐黑,岳灵珊果然不来了。
令狐冲心下宽慰,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我一日两日吃不吃饭有什么要紧,只求小师妹不要冒险。’
他正要入洞安睡,忽听得上崖的山路上簌簌声响,岳灵珊在呼叫:“大师哥,大师哥……”
令狐冲又惊又喜,抢到崖边,鹅毛般大雪飘扬之下,只见岳灵珊一步一滑的走上崖来。
令狐冲以师命所限,不敢下崖一步,只伸长了手去接她,直到岳灵珊的左手碰到他右手,令狐冲抓住她手,将她凌空提上崖来。
暮色朦胧中,只见她全身是雪,连头发也都白了,左额上却撞破了老大一块,像个小鸡蛋般高高肿起,鲜血兀自在流。
令狐冲看着她这副模样,震惊又心疼地道:“你……你……”
岳灵珊小嘴一扁,似欲哭泣,道:“我摔了一跤,将你的饭篮掉到山谷里去啦,你……你今晚可要挨饿了。”
令狐冲又是感激,又是怜惜,提起衣袖在她伤口上轻轻按了数下,柔声道:“小师妹,山道这样滑溜,你实在不该上来。”
岳灵珊扁着嘴道:“我挂念你没饭吃,再说……再说,我要见你。”
令狐冲急道:“倘若你因此掉下了山谷,教我怎对得起师父、师娘?你万万不该上来,我饿几天又怎么样?”
岳灵珊微笑道:“瞧你急成这副样子!我可不是好端端的么?就可惜我不中用,快到崖边时,却把饭篮和葫芦都摔掉了。”
令狐冲叹道:“不必在意,我只求你平安,我便十天不吃饭也不打紧。”
若要他说,若是能换得天天看到岳灵珊,他三天吃一顿饭都是没什么关系的;而若是要换得岳灵珊不受伤不摔跤,他宁可不见她。
岳灵珊想着刚刚的场景,道:“刚刚上到一半时,地下滑得不得了,我提气纵跃了几下,居然跃上了五株松旁的那个陡坡,那时我真怕掉到了下面谷中。”
令狐冲皱着眉头,心疼地说道:“小师妹,你答允我,以后你千万不可为我冒险,倘若你真掉下去,我是非陪着你跳下不可。”
岳灵珊双目中流露出喜悦无限的光芒,道:“大师哥,其实你不用着急,我为你送饭而失足,是自己不小心,你又何必心中不安?”
令狐冲缓缓摇头,说道:“不是为了心中不安。倘若送饭的是六师弟,他因此而掉入谷中送了性命,我会不会也跳下谷去陪他?”他说着,仍是缓缓摇头,继续道:“我当尽力奉养他父母,照料他家人,却不会因此而跳崖殉友。”
岳灵珊低声道:“但如是我死了,你便不想活了?”
令狐冲毫不犹豫道:“正是。小师妹,那不是为了你替我送饭,如果你是替旁人送饭,因而遇到凶险,我也是决计不能活了。”
岳灵珊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心中柔情无限,低低叫了声“大师哥”。
令狐冲想张臂将她搂入怀中,却是不敢。
他比岳灵珊大七八岁,当岳灵珊还是个含着手指咯咯笑的三岁小娃娃时,他便常常抱着她满山乱跑,用各种法子逗她笑陪她玩,那时他只把她当妹妹,岳不群夫妇也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将岳灵珊交给他照料哄逗。
后来华山派的弟子越来越多,他们也都越长越大,小时候的亲密无间反而变得拘谨了。明明曾经千百次的把她抱在怀里,但等到岳灵珊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令狐冲要顾全她的名节,却不敢再抱着她玩,只是用尽更多心思找她喜欢的东西,希望她高兴。
几个月前岳灵珊过了十八岁生日,岳不群将两年前寻来的一把碧水宝剑给她做生日礼物,那时令狐冲才真正意识到,这个调皮的小妹妹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每念及此,他心里便是一阵酸涩难受,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对,只得暗暗忍耐。
华山派有七八个女弟子,都是他的师妹,多年来也都受过他的照顾,但一提师妹,他心里只能想到一个小师妹。
他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她,现在虽然想不顾一切的把她搂到怀中,但又怕她觉得自己冒犯了她,怕她生气,更怕她觉得自己不尊重她,令狐冲纵然心里不断想伸出手,却是动也不敢动。
而岳灵珊虽然身上寒冷,心里却是柔情满怀,只觉得握着他的手便感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