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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1 / 2)

旺古达不愿意离开和妻子生活多年的房子,哪怕一场大火后,这里已经不能为人遮风挡雨。

沈书靠近纪逐鸢,纪逐鸢伸过来一条手臂,轻轻揽住沈书略微发抖的肩膀。察觉到纪逐鸢在自己发顶上轻轻碰了一下,沈书抬头看见纪逐鸢铁青的脸色。

上一次沈书见到纪逐鸢这样可怕的神色,是得知阿九出事,紧跟着纪逐鸢就单枪匹马把那高丽人给杀了。沈书想起来仍觉得后怕,手指勾到身边纪逐鸢的手,他的尾指冰凉,沈书试着握紧了他哥的手。

“那么沉的水缸,你的腰没事?”沈书问。

纪逐鸢的视线从瘫坐在院子里的旺古达身上收回,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隐隐含着某种恐惧和压抑的愤怒。

“哥?”

纪逐鸢回过神来:“没事。”

“回去让我看看。”沈书不放心地说,吩咐林浩先回街面上去把车子看好。

最后旺古达带着一大包衣服上的车,在车里一言不发,除了上车时看到沈书和纪逐鸢,他不认识纪逐鸢,也没有发问,在康里布达的安排下,坐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那包衣服。

郑四一看不仅色目人回来了,沈书还带回来长相明显是外族的陌生人。郑四盯着旺古达看了一会,突然把沈书拽到一旁。

“少爷,这、这、这胡人是有一天晚上跟另一伙儿胡人来找过康里布达的,你们该不会惹上什么事了……”郑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您说叫我不必跟那边说色目人走了,我是没说,可怎么还多弄回来一个呢?”

“没事,他是我一个朋友。”

又是一个朋友。郑四心里犯嘀咕,还要啰嗦,见纪逐鸢从大门走过来,心中一凛,连忙闭嘴不说了。

“你收拾一间房出来,高荣珪之前住的那一间也行,给我这朋友住几天。”沈书想了想,朝郑四说,“文正兄已经去和州了,朱家左右就是夫人在管事,她连康里布达都不认识,你何苦去多这个嘴。郑四。”沈书正色,“事我不瞒你,等到了和州,我就去文忠身边当差,给他做个伺候笔墨的伴读,跟着听听夫子教训。眼下朱家,老爷没有亲儿子,待两个少爷如何,你们比我看得清楚。”

纪逐鸢已经走了过来,像个门神杵在沈书的身后,纪逐鸢没有出声,他也想听听沈书说什么。

“用人总是用老了的人放心,你跟周戌五来我们这里有日子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肯定是有数的。往后要是安顿下来,自然也需要人在家里管事,哥哥说是不是?”

郑四连忙称是。

“那就去吧。”

郑四满头是汗地走了。

“你又跟谁叫哥哥呢?”纪逐鸢不悦道。

沈书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林浩才把车卸了,从旁经过,对沈书做了个礼回房去了。

“去洗澡,一身烟味。”纪逐鸢道。

沈书高叫一声,吩咐周戌五多烧点水,就跟在纪逐鸢身后回房。纪逐鸢点起灯,沈书摸瞎在找衣服,让他把灯端到衣柜旁的矮柜子上放着。

“你伤能沾水了吗?”沈书把两人的外袍里衣找出来,各自叠得整齐分开放,听见纪逐鸢在身后回答。

“已经结痂了,不泡太久就行。”纪逐鸢接过衣服,“一起洗。”

沈书“啊”了一声,脸颊微微发红,正嘟囔为什么要一起,纪逐鸢停步在他的面前,烛光照出他冷硬的下颌线条。沈书心中一动,以为纪逐鸢要干什么,纪逐鸢却转身走了。

“省得让周戌五烧两次水,省点柴。”

沈书哦了一声,抱着衣服换上木屐,拖拖拉拉地在走廊上踩出嘎达嘎达的响声,这响声沿着走廊一直响到角房里。

周戌五的水还没烧好,纪逐鸢在里头摆弄那只大木桶,放了个小木凳在桶内。沈书想起来回房一趟,取来纪逐鸢的药膏,趁着洗澡,给纪逐鸢上了药。也不知是不是沈书的错觉,他总觉得纪逐鸢走路姿势有些别扭,估摸着水缸太重,那一下纪逐鸢还是拉到了哪儿的筋,偏偏不承认。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沈书心想,等纪逐鸢再趴到榻上时,沈书借口今日累得慌了,给纪逐鸢按了一会腰。

“你这手,回头好好学学,也算一技之长。”纪逐鸢被沈书按得昏头昏脑,想睡觉。

等沈书按完以后,纪逐鸢趴着就已经睡着了。沈书赤着的一只脚从榻边滑下去,跨过纪逐鸢的腿,下地去找水洗手。

洗完手回来,沈书两条腿已经沉得有点提不起来,这一夜太累了,沈书左手揉右手臂,不住打哈欠,眼角挂着困出来的泪意。

“沈书。”

听见是康里布达的声音,沈书回过头去,见到康里布达刚洗完澡,白雾一般的热气环绕在他身边。

“旺古达呢?安顿好了?”沈书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睡下了,我看他太累,就不叫他洗澡了。”

“嗯。”沈书搭了一下康里布达的肩膀,“你也先去睡,有什么明天再说。”

“沈书,你明天问一问朱文忠,滁州府里余下的守军什么时候向和州进发。”

沈书眉头一皱,吸了两下鼻子:“左右是这几日里,只要和州攻下来,立刻就出发。”

“镇守贺州的元将也先帖木儿不会是朱元璋的对手,郭公派出了三万余人,胜利是迟早的事。但滁州府现在只有五千人,不要说元军攻过来,这城里要是乱起来,恐怕镇不住。”康里布达吁出一口白气,不展愁眉,“上次平金坊追过来,我警告过他们,那时我便言明,再怎么样我和也图娜是父亲的儿子。当时带头的胡人也被震慑住了。我在旺古达那里住了这些日子,跟他也聊过几次。旺古达只有这一名汉人妻子,再无亲人,全靠给平金坊看门混一口吃的。他家里穷得很,跟妻子感情甚笃,不嫖不赌,不会有仇人追杀。哪怕我猜错了,今夜不是平金坊干的,怕也跟我脱不了干系。”

沈书越听心里越惊诧,睡意消散,他想了想,道:“如果冲着你,何必烧旺古达的房子?直接杀你不就好了……”

话音未落,远处似乎传来慌乱的人声。

沈书与康里布达同时停下交谈,静静站了片刻。

沈书疑惑地看向康里布达,道:“好像有人在叫……”

“很多人在叫。”天生的警觉性让康里布达察觉到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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