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他也有,你又不是老妈子,让他自己买。”纪逐鸢拿起一个药瓶,当啷一声丢回到包袱里。
“哎,你小心些,花了七十五两银子呢!”
“多少?”纪逐鸢险些炸了。
沈书当即闭嘴,怕纪逐鸢去找姚大夫理论,耐着性子说:“除了金疮药,人参不要钱的?”
“就几根参须,他做生意忒也不地道。”
“他是都元帅府里用的郎中,贵点就贵点,至少不会拿萝卜晒干了充人参。”沈书给纪逐鸢收拾完包袱,就没事做了,下午也不想读书,跟纪逐鸢一张桌子坐着干瞪眼。
出去玩是不行的,全城都穷死了,也就是卖菜卖柴的还有买卖可做,和阳落入“贼寇”之手,中原和北方各行省元军忙着打小明王,中间隔着个徐寿辉,下面还有个张士诚,徐寿辉和张士诚在浙江一带也有摩擦,不过暂时主要敌人还是官军。
于是小小的和阳就惨了,被围期间,城里的物资一天天耗空,小家门户,能自给自足就已经不错了。
天下大乱,无论水路、陆路,总有占山为王的,这年月里,谁手里有钱有兵,谁就有资格抢掠旁人,养肥自己的肚皮。
今年开春以来,沈书已不大想得起来要出去玩,实在也没什么可玩,出门见到的就是一个“惨”,到处都有卖儿卖女。沈书知道自己是个手里拿不住钱,看人惨就要做散财童子的人,偏偏钱也是有限的,能救得了一个救不下所有人,还有更要紧的关头需要用钱。譬如说给纪逐鸢买药,纪逐鸢上了战场就能多杀几个人,他活得越久,便能杀得越多,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立功。在沈书看,比起一路所见,朱元璋手里这一支红巾起码不算太坏,后来又有孙德崖的军队四处抢粮杀人,要是朱元璋能打下更多地方,至少他占住的地界上,平民还有活路。这样局面越是对朱元璋有利,也就是越对平民有利。
只是一旦上了街,亲眼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遭罪,沈书便很受不了。好在就要渡江,撕开南面的口子,和阳城里的饥荒也可缓一缓了。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战事天天有,沈书有时候想给纪逐鸢出出主意当个军师,谁想不等他这军师睡醒了觉起床,城外就已经开战。官军攻城就那么几招,想来好笑,脱脱竟以百万大军围攻高邮,农民军都是什么人?绝大多数兵丁都不似那些个积年传家的军户,成天光着泥腿子干粗活的庄户人,竟然无论在哪儿,由谁起事,都能火速席卷全省。
仅仅这半年,神州大地,就被战火灼成一个八面漏风的筛子。有时候沈书都不知道跟朱元璋交手的元军在想什么,细思起来更多时候是自己在战略上高估了对手。大大小小的战事每一天都在发生,滋生了沈书的惯性,他已不像纪逐鸢刚调去曹震手下那么操心。
只是眼下这一战,确实不可小视,关系到滁州军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根据地。采石矶只是一个开始,自己若留在和阳,这一次分开,就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会是一个月两个月。
“想什么?”纪逐鸢给沈书倒了杯茶,一只脚伸过去轻踹了沈书一下,眼睛看着他,嘴角一牵,“舍不得哥哥?”
“这次一定小心,若有人被派回来,记得给我写信。”沈书认真地说,“我不嫌你字丑。”
纪逐鸢:“……”
“要是觉得费劲不想写字,让晏兄帮你写。”
纪逐鸢哭笑不得,嚣张地一挑眉,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写。”
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呢?沈书搜肠刮肚地想了想,纪逐鸢哪怕没有身经百战,大大小小也上阵杀敌几十场了,要论实战经验,自己还不如他。翻来覆去,苦口婆心,无非是让纪逐鸢不要冒进,保护好自己。
沈书也知道,上了战场,他只能做一枚勇往直前,只进不退的卒子,他没法儿叫纪逐鸢做一个懦夫。
这要是保家卫国之战也就罢了,偏偏不是。
“沈书。”
“啊?”沈书眼带茫然,抬头看他哥,纪逐鸢神色温和,且让沈书敏锐地感觉到,他有一些小小的局促和不自在。沈书喝了口茶,道:“说,你说。”
“不好说。”纪逐鸢叹了口气,两腿分开些许,下巴贴在手肘上,而手肘按在桌上。
这么一来,纪逐鸢便从下方看着沈书了。
“那不说吧。”沈书莫名地脸有些发烫,咳嗽一声,“有点饿,我去吩咐人做点吃的来,你想吃什么?”
纪逐鸢意味深长地把沈书看着,没有答话。
沈书起身:“那我随便叫郑四炸些饼子来。”
“先不忙,我给你说事。”纪逐鸢坐起身,一派正经地朝沈书说。
看他样子,沈书觉得应该是重要的事情,先坐下来了。
“你知道晏归符和他那口子的事吗?”
沈书突然又站了起来。
“怎么了?”纪逐鸢奇怪地看他。
沈书只得坐回去,装作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轻轻嗯了一声:“他跟我说了一些。”
“上次就想跟你说,结果你用李恕胡搅蛮缠过去,我忘了要说什么。”纪逐鸢道,“这些日子看来,你像是不大知道晏归符跟玿林的事。”
“哦。”沈书道,“他说以后再跟我说,他跟你说是信得过你,你转头就来给我说,合适吗?”
“合适。”纪逐鸢唇畔带着笑意。
晏归符还真不把自己两兄弟当外人,那么好看一个男人,也不知道多长几个心眼,也不知道怎么被自己哥哥骗了,连私密事都告诉他。
“腹诽什么?”纪逐鸢一眼把沈书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