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康里布达低着头,看着手指,他的手指互相搓弄,苍白的脸颊上浮出了一丝红,“在你家门外看到胡人从箱子里起出那件东西时,我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想要回家。它离我那样近,唾手可得。我没有忍住,也……辜负了你的信任。”
“既已回来了,就不要再提了。”沈书按住康里布达的手背,冲他笑了笑。他放手,端起茶碗,正要喝时又把碗放回去,坐直身问康里布达:“你父亲想要我师父手上那件东西?”
康里布达眼对眼地看了沈书良久,眸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是。”
“你知道那是什么。”康里布达必然知道里头是什么,当时康里布达已经打开箱子看过了,这才夺车而去。但旺古达同他一起,眼下回来的只有康里布达。
“他在滇南为我挡剑死了。”康里布达眼眶发红,颤声道,“我没法将他的尸骨带回滁阳。”
沈书定了定神,说:“滁阳大乱那日,周戌五看着你抢了车上的东西,又把胡人踹下车,之后便趁乱驾车而去。当场见到你拿走那件东西的人不多,街上兵荒马乱,除非是识货的人,才会盯上你。”这个人,多半就在当场的胡人当中,而那些胡人,最有可能便是滁阳胡人巷中三大胡坊里的人。沈书心里有了数,也就不着急了。
正午的阳光突然强盛起来,映照在康里布达漂亮的面容上,沈书看得有点走神。康里布达高鼻深目,不止眸色不同,他凝神看人时,眼睛近乎是醉人的,令人有目眩神迷之感。
“高荣珪昨晚上跟你办事了没有?”沈书一不留神,反应过来,当即脸色通红,结巴道,“我听王大哥说的,你们不是成一对儿了,我、我随便问一下。”
“没有。”高荣珪态度坦荡,似乎不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并无扭捏。
沈书不禁好奇:“怎么又没办?他可想你好久了,我们到了和阳之后,他一见到我就问起你,后来又问了好几次。高兄可把老婆本都搭在你身上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康里布达喝了口茶,从氤氲的热气里看沈书。
“那你怎么想的?”
“人生苦短,只要你们都愿意,我当然没意见,私下里总要请兄弟们吃顿酒吧?”沈书兴致勃勃地说,“酒席我来办,只是要等到了集庆,还有几个人不齐。”
“我是说你。”康里布达放下茶碗,抿了抿嘴上茶水,看着沈书说,“高荣珪同我说了不少,你哥同他们几个都讲明了,这辈子就要你了。”
沈书当即一口茶喷了出来,咳嗽两声,丁零当啷放好茶碗,拍了拍袍子上洒的茶水。
“他胡说什么?”
康里布达只是笑,不说话。
沈书大窘,满脸通红,脖子也迅速红了起来,扯开领口散散热。终于忍不住,问康里布达:“高荣珪那个混子还说什么了?”
“还说了不少。你哥是真的,媳妇也不打算娶了,他说你不答应他就一辈子做你的兄长,一辈子守着你,一辈子给你看家护院,往后你有了妻子儿子,他也帮你带孩子,教你的儿耍枪舞棍。”
沈书深深吸气,胸膛起伏不定,拿手扶额,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堂屋门口,亮堂堂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他倒是什么都跟别人说。”除了不跟自己讲明白。沈书简直有点酸。
“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诗说,近乡情更怯。怕你被他吓着,没有那个意思,掉头就跑,兄弟也做不成吧。”康里布达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书看了一眼康里布达,没有回答,狡黠一笑,反而问康里布达:“那你对高荣珪,怎么想的?”
“没什么想法。”康里布达一脸乏味,“他不过一时新鲜,让他尝个味儿,算我报答他在滁阳的一番照顾。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我还有许多事要办,多有不便。”
“你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吗?”
“沈书,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幸运,跟你有相近的过去,有共同的未来。你跟纪逐鸢少年相识,一同长大,一夜之间,他带你从家乡逃出来,一路同甘共苦。你拜了穆华林做师父,他也拜穆华林做师父。现在你们都效力于朱家,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真正同他分离过,哪怕他现在在外打仗,他赢了就是你赢了,你们始终在一个阵营里。”康里布达自嘲道,“我的路,与你们都不相同,我是阴沟里的烂泥,见不得阳光。”
沈书有话想说,却没有说出来。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康里布达,说话的神情,像极了穆玄苍。
“先吃饭。”跟康里布达说了这么会话,沈书觉得心里复杂得很。幸而午饭吃得不错,饭后沈书把康里布达叫到书房内,才问起康里布达的父亲。
“他没有死。”
沈书也发现了,这一次康里布达每一句话,都带着某种认真,似乎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下好了决心,要告诉沈书一些事情。饭前两人又聊了许多不相干的闲事,现在吃过午饭,沈书整顿好心情,愈发觉得康里布达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极为亲近的人。
“滁阳城的三大胡坊,应该尽属于我的父亲。”
“那他们为什么会绑了也图娜?你不是说也图娜是你父亲最疼爱的女儿?”
康里布达示意沈书不要着急,容他慢慢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