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康里布达的行踪。”穆玄苍将一封密函递给沈书,他眉宇间显得有些疲倦,脸色苍白。
沈书担心他是不是又跟人交手受伤。
穆玄苍勾起嘴角,笑道:“这么关心我?”
“不要想多了,如果没有你,许多事都办不成了。”沈书也不避穆玄苍,拆开大都来的消息。康里布达已顺利混到哈麻府中,但他常到哈麻的妹夫秃鲁帖木儿门上去,似有所谋,在康里布达被黄老九荐去相府当差之后,康里布达仍常给黄老九送些宫外买来的东西,多是南货。
沈书暗想,黄老九举荐康里布达去相府,有两个可能。第一,黄老九有意在帮康里布达的忙;第二,黄老九什么都不知道,仅仅是因为偶然,相府招人正好走了留守司的关系。
而第一种情况,又有两种可能。康里布达朝黄老九撒谎,让黄老九帮了他一把;康里布达如实告诉了黄老九自己的目的,黄老九愿意帮忙。
沈书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黄老九总是会引起他的注意。这个留守司的匠人,面对越墙而入的康里布达,不仅没有报告怯薛,反而收留了康里布达。密函里提到,黄老九有一次送康里布达出宫门,此人年纪已很大,是个老头。
或者是他见多识广,自然见怪不怪。
沈书收起密函,穆玄苍已喝完一碗奶茶,正在第二次注满眼前的茶碗。
“有信要带给他吗?”穆玄苍问。
“暂时没有,这么晚了,我让人收拾一间房给你住。”
穆玄苍眉毛一动,问道:“你今日心情很好?”
“一般,怎么了?”
“我来时你总是不耐烦。”
沈书一顿语塞。确实如此,每当穆玄苍要来,沈书都怕他会带来什么坏消息。听到穆玄苍的话,沈书才反应过来,要说是江湖人,康里布达和也图娜也是江湖人。为什么自己独独总是提防穆玄苍?
“没有的事。”
穆玄苍没有坚持,一只手托腮,闲散慵懒地歪着头打量沈书,他微微眯起了一只眼睛,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什么时候你哥要去娶媳妇了,来哥哥这里,保管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沈书一听这话,那点微弱的愧疚感顿时烟消云散,起身出去找人给穆玄苍收拾地方住。
是夜,沈书很早就上床睡觉,夜半忽然醒来,尿完尿,把住桌上的茶壶,倒了点水喝。也许是因为水太凉,就不怎么能入睡了。
纪逐鸢走得急,这次没给他准备太多东西,上次离开还准备了不少药。对了,伤药。得找姚大夫拿点。早知道应该私下打点蒋寸八,让他为纪逐鸢改造一支体量小的手铳。那五支铳送上去,朱元璋一支也没有分给纪逐鸢。论资排辈确实纪逐鸢是拿不到,但后门未必不能走。
沈书紧紧把毯子一裹,滚进榻里,一只脚伸在被子外面,抵住壁头迷糊起来。
翌日上完课,沈书才琢磨出来,昨天夜里穆玄苍住在自己家里,所以沈书才睡不安稳。因为穆玄苍留给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次引来杀手,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再有穆玄苍赶到马氏被刺的深巷,杀得一身是血地赶到码头,更有上次自己跟纪逐鸢好事将成的节骨眼上,被穆玄苍突然闯入酒肆,也是身受重伤。
他总是同“危险”联系在一起,在沈书认识的外族里,穆华林是师父,康里布达是朋友,更是高荣珪的心上人。而高荣珪就像沈书的一位大哥,那康里布达相当于是嫂子,也图娜是嫂子他姐……
沈书嘴角一抽搐,打住了这个念头。
“想什么?脸红什么?”朱文忠伸手来摸了一下沈书的脸,沈书当即朝后躲避,还是让朱文忠摸到一小块皮肤,“这么烫,发烧啊?”
“没有,昨晚没睡好。”
朱文忠了然地点头:“难怪眼圈这么黑。我可跟你说,江宁这一战,俘了陈兆先,前两次进攻集庆,都是陈埜先坏事。正好拿此人为郭张两位元帅报仇雪恨。”
“陈兆先被俘了?”陈兆先是陈埜先的侄儿,在陈埜先死于青衣兵之手后,收拢残部,那时兵力有四五万之数。要是俘了陈兆先,他手下兵马尽可收编。但这支部队,并非毫无问题……
“陈埜先的兵降而复叛,前两次攻打集庆,若不是他们装相,也不至于折损众多兄弟。”朱文忠道,“多半要砍了陈兆先的脑袋,杀鸡儆猴,威慑他的部众。再行收编,让这帮人看看,再跟从前一样,是什么下场。”
沈书满脸思索,放下军报,认真地对朱文忠说:“以威服人,绝无可能得人忠心。否则不会有今日之乱。”
“你是说舅舅会留下他?”
“只要陈兆先是个有才干的人,元帅不仅会留下他,还会委以重任。”沈书沉吟道,“陈兆先所率的部队,必定畏惧元帅会清算。要用他们,就得彻底打消这些人的疑虑。最好能够,施恩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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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施恩于人,展示元帅对他们的信任,这些人疑虑一消,自然会为元帅效死力。”吴祯道。
中军帐内,此时有吴祯、吴良兄弟,冯国用、冯国胜兄弟,皆是帐前的先锋,朱元璋的心腹。另有四人,是吴、冯四人所带随行人员。
纪逐鸢一进帐内,便看见朱元璋踞案而坐,左右都有宿卫,穆华林也在其中。两人视线一碰,各自都移开眼睛。
恰好朱元璋抬头,一眼对上纪逐鸢,神色间略有疑惑,片刻后豁然开朗。
“你。”朱元璋伸出一根手指。
众人都回头。
吴祯本躬身进言,对纪逐鸢使眼色,示意他上前。
“前次是你献上手铳,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他们都议完了,你怎么看?”朱元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倾向于直接杀了陈兆先,还是同意吴祯的看法。
纪逐鸢看了一眼穆华林。
“末将与吴将军看法一致。”
帐内好一阵寂静。
朱元璋皱眉道:“没了?”
众人心里也都是这个想法,都在等这个小将拿出点理由来说服朱元璋,孰料纪逐鸢再无后话。
“没了。”纪逐鸢道,“要显示对他人的信任,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把性命交托到对方的手上。陈兆先青年才俊,大可为元帅所用。”
朱元璋紧抿嘴唇,没有开口。
吴祯眉头一紧,朝纪逐鸢的方向,左右转动眼珠,微不可见地摇头。
纪逐鸢疑惑地看吴祯。
“元帅,此子稚嫩,初生牛犊不怕虎……过于大胆,也情有可原……”吴祯忍不住为纪逐鸢求情。
朱元璋竖起一只手掌。
吴祯只得闭嘴。
“让陈兆先做我的宿卫总领,带他的人,守卫我的帐篷。”这时,朱元璋已不需要再听他人的意见,当即下令,让冯国用、冯国胜两人留下,其余人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