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后,沈书仍未彻底放松下来,到书房寻出纸笔,半晌不知写信给谁,回到卧房时,发现自己竟把纸和笔一路捏回来了。
卧房中没有墨,沈书把纸笔放在桌上,自己在榻畔坐下了。
不能写给纪逐鸢,万一信让人截获,何况现在也不知道他行军至何处。就算能找得到他哥,事情是不是要先告诉纪逐鸢?沈书扪心自问,得不出一个答案。
那夜穆华林带他去救也图娜,为防胡人一路追到他们的住处,穆华林带他到了一件客店落脚。店主人为他俩拿了房间钥匙之后,沈书就回去睡觉,穆华林说是有事,同店主去叙话。
沈书清楚地记得,那间客店的店主人,便是个唐兀人。或者不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沈书匆匆回书房,凭着记忆,将自己见到与穆华林说话的那个开客店的唐兀人绘到纸上。
快四更天时,倦眼惺忪的孙俭推开书房门。
“少爷?!”孙俭险些把手里的蜡烛掉地上。
沈书伸了个懒腰,用手捏肩膀。
“替我收拾一下,我回去睡了。”沈书趿着鞋回去,因为卸下了心里的事情,这一番睡得十分踏实。
因无法传书给穆玄苍,只能等他来拿,沈书便暂时把事情搁在一边。沈书几次在陈家遇上穆华林,穆华林也只问他的学业和武艺,有一次穆华林要考沈书的武功,招呼不大,直接出腿,沈书堪堪避过,胸前却挨了一掌。
穆华林没用真力,沈书后退半步便站稳了,从那之后,只得更加勤学苦练。沈书自己也知道,他习武实在是比不上习文。
少时他想学武想得心窝窝疼,他爹不让。后来可以学了,起初沈书兴头极高,然而凡一门技艺,总需日复一日操练,过程极其枯燥。就像读书,自称好读书的人多如牛毛,真正肯将时间抛掷在浩如烟海的卷帙当中者却罕见。
于是沈书让家里小厮每日提前半个时辰把他叫起来,一日,舒原起来如厕见到,也想学几招。沈书未料到,舒原可谓后来者居上,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精力过剩,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还精神奕奕。
而沈书没有一天起来的时候不会东倒西歪,困到窒息,非得用过冷水浇过脸才能清醒。
两个人只要起来打拳,舒原那只小白狗就旋风般冲将出来,杀进沈书养那小黄狗的屋中,两个咬脖子咬尾巴缠得根本分不开。
冬日将来,天一日比一日黑得早,也亮得更晚。随着天寒更甚,起床对沈书而言愈发困难。好在坚持了一段时日之后,便是还想睡,到了平日该起来练武的时辰,也无法再入睡。
这日刚起来,沈书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大门有人看,沈书把布巾搭好。推开房门,兜头就是冷风,这下全清醒了。
“谁啊?”沈书问话刚出口,顿时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啊地一声大叫,飞扑过去。
“哎,你仔细些,别乱碰……”高荣珪不满地要把沈书从康里布达身上拉开。
康里布达接住沈书,抱着揉了他几把。
高荣珪的脸更臭了。
舒原在旁边绑护腿,高荣珪烦躁地走去问他起这么早作甚。
“陪太子练武。”舒原打趣道。
“这么勤快?”高荣珪若有所思地说。
沈书仔仔细细拉着康里布达上下打量一番,拉起他的两条胳膊看了一遍,又叫康里布达走两步给自己看看。
“好全乎了?”沈书兴奋不已。
“没事。那厮夸大其词。”康里布达轻描淡写地说,只他琉璃宝石一样的眼睛里也闪烁着热情的光芒。
沈书按捺不住,用力抱了一下康里布达,却觉得后领子一紧。
高荣珪把沈书提到一边,伸出一只手抵在沈书的胸口,待沈书后退一步后,又虚起眼睛,手掌向外甩动,做了个“去去去”的手势。
“不要管他,过来让哥哥好好瞧瞧你。”康里布达笑道。
“算了算了,老房子里堆了百十来口醋缸子,我还指望他还钱,砸碎他的醋缸,他就有借口不还利钱。”
“借了多少?”康里布达正色道。
“你替他还?”
“等我那笔钱拿到手……”
“不是说了免利钱吗!”高荣珪不满地抗议。
“什么时候说了?你给谁说了?说哪儿了?”沈书一连串的发问让高荣珪险些说不出话来。
高荣珪:“借的又不是你的钱。”
“我哥的钱都是要交给我的,他的钱都是我的钱,将来赚的也都是我的。”沈书道,“等我给你好好算算,陆约,给我拿把算盘过来。”
高荣珪:“……”
旁边一间房,吱呀一声开了门。
康里布达连忙从坐的石墩上起身。
黄老九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袍,不像要起来,他耷拉的眼皮底下,放出的视线从沈书脸上,滑动到康里布达的身上。
“老先生好。”康里布达毕恭毕敬朝黄老九行礼。
黄老九略点一点头,咳嗽着沿长廊往灶房的方向去了。
“都别傻站在这里,到舒原的院子去。”沈书临时决定今天不练拳。
一众人等到舒原的小院内,支起炉子,烤火喝茶叙话。等早饭的功夫,沈书示意康里布达不用隐瞒舒原,俨然将他当做自己人看待。不过江湖事舒原本就不知道,听得一知半解,他有一半时间都在看康里布达。
在色目人中,康里布达实在生得极为迷人。天色将明未明,茶壶底部的红光烤在康里布达奶白色的皮肤上,像是喝醉了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