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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1 / 2)

“陈兄,附近又没别人……”

陈迪:“还不都怪你说话越来越小声,搞得我也紧张兮兮。我跟你讲,多弄点钱在手里,养一群人看家护院,极早抽身出来,你年纪还小,若劝你避世隐居,你会以为我是老颠东了。总归你跟着朱文忠还好点,我大半辈子都混在人堆里,什么样的人我都见多了。铸造局这笔买卖你给了我,老哥我自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但我要提醒你一句,真要是朱元璋做了——”陈迪神色不自在地停顿片刻,继续说,“不要看他如今礼贤下士,他是淘金户的出身,做过和撞过钟,寺庙里不能待了之后也算是做过乞丐。他对文官的防备心甚高,你这样的在他手底下讨不到什么好。如今科举不开,你拿什么证明你自己?你年纪也小,要是打仗倒是不拘什么年纪,要做文职,还是得头发白唬得住人。”

沈书听陈迪的话,一方面觉得好笑,另一方面也听进去一些。

陈迪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使劲拍了两下沈书的肩,一只手犹嫌不够,最后双手按住沈书的肩头。

“总归自己小心,不要把脑袋塞进虎口里,我未必看得见我说得对不对,你一定能看到。”陈迪打了个酒嗝,沈书扶了他一把,陈迪一挥手,示意沈书不用,就东倒西歪地往院门走去。

沈书入内照看舒原,结果舒原已经躺到地上去了,沈书使出吃奶的劲才把他弄到榻上,结果舒原抱着他的脖子,不住嘀嘀咕咕地念叨“路儿”“弟啊”“我有罪”之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憋不住吐了一场,漱完口再躺下去后老实了。

沈书是在舒原的榻上醒来。

舒原也醒了,一手扶额,意外地看沈书,皱眉道:“你怎么在我榻上?”

两人一早便同陈迪道别,舒原发现不少下人都在看他,更是窘迫,他已从沈书的嘴里得知,加上自己也想起一些,昨晚似乎是撒了一场酒疯。

到得采石矶,换船过江。

上船之后舒原的脸色一直不好,沈书以为他晕船,问过之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喝醉酒是常事,不过你的酒量比我想的浅。”

舒原喝了口茶,不大好意思地说:“我在隆平时,与人喝酒不过是二两,甚少喝得如此多。”

“别喝茶,多喝点水。”沈书拿过舒原手里的茶杯,另给他倒一杯水。潮湿的江风从窗口吹进来,顺风顺水的好天儿,天黑前就能到。

“可能还得要在郑奇五家借住一晚。”

“和阳的卫家,那位少家主,似乎同你关系也不错?”舒原道。

沈书盘膝坐到榻上,朝舒原说:“卫济修为人海派大方,到他家借住也可以,不过在郑家稍自在些。郑奇五是我最早认识的和阳商人,当时朱元璋的大军过江,那时数万人在和阳城内已经呆了几个月,渡江一战,也带走不少粮食。春季抵抗元兵,城外的良田都被战马糟蹋光了。集庆一时半会又不像能打得下来,我便想弄点晚稻来种,这个郑奇五,虽然是商人,也有爱民之心。我家的管家郑四,是他的远房亲戚,我在高邮的时候,同一个房间住的有个人叫许达,对,同大将军徐达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你记不记得我和我哥被人冤枉入狱,那日有人拿了一张字条约我们到书院门口去找高荣珪,这张字条就是我们同一间房的许达交给我哥的。高荣珪得知此时,打算找许达出来作证,发现他已经带着他爹跑了。”

“我记得此人。”舒原道,“他爹是个渔夫,待人甚是和善。”

“对。”沈书点头,“他的大哥是参军死的,他爹就剩他一个儿子,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很是可怜。我和我哥被抓之后,他因为害怕,带他爹逃跑了。于是我跟我哥便没法证明那日晚上我们会出去,是因为一张字条,而如果找到那张字条,同高荣珪的字迹一对,或是纸上能查出什么线索来也不一定。总之因为他跑了,他把字条也拿走了,一时之间人证物证全都没有,我们几个只好逃出城。高荣珪应该是想了办法说服穆华林帮忙,穆华林的本事很高,我们逃出高邮后,我便让我哥拜他为师,他起初不答应,后来总归也收了我俩做徒弟。”沈书停顿片刻,“我有点饿了,你吃不吃东西?”

沈书到船头去问有什么吃的,见有人在汆岸边常有人卖的青虾,便要了两包虾,一包炸蟹,一包炸鱼,一共花去五文钱。

回到舱中,舒原也爬到靠窗的榻上坐着,沈书便把立在门后的矮几端到榻上去,摆在桌上两人边吃边说话。

“上次你说你的贵人,就是这个蒙古人?”

沈书愣怔片刻,其实不难猜出,他身边的几个人,这舒原在他家住这么久,高荣珪原就是高邮的,王巍清是高荣珪的小弟。晏归符是后来认识的斥候,原在朱文正的手下。穆华林又是外族,着实够引人注目,就在舒原住到沈书家后,穆华林还来过。

“对,他就是我的贵人。”沈书简略朝舒原讲了一遍他们从高邮逃出后,到朱元璋的阵营之后发生的事情,听到纪逐鸢为给小乞儿讨回公道,将那个收留孤儿,实则残暴凌虐的高丽人捅死在马车中,舒原已是满脸震惊。

“从前没有机会和你细说,我哥在元军是敢死队的一员,他为了护着我,杀过不少人。而且你不从军或许不知道,在战场上不进则退,不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有些事情你以为自己知道,但在你真正把刀子插进一个活人的身体里,听见他的惨叫声,腥臭的血液喷到你的脸上,那些温度、声音、气味,与我们从书本里看一件事是极为不同的。”

舒原牙齿轻轻打颤,挤出一句话来:“我知道。”

“嗯,总之,战士们都不容易。后来我哥跟曹震干了一段时间,当时曹震是朱文正手下的一名牌头,我哥要去押粮,我们才到滁阳不久,我自然是一时半刻都不愿意同他分开。我师父那会叫我去给朱文忠做伴读,我还不乐意去呢。我哥叫我去,我也不想去。”沈书笑了笑,“不过要是我去当兵,恐怕会夜夜做噩梦。那次押粮十分凶险,曹震不得不放弃伤兵,先行回城。”沈书长吁一口气,倒出一杯茶来。

舒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沈书扬手将茶水洒地。

“一杯洒地敬有情有义的小阿九。”沈书斟满第二杯,茶水淅淅沥沥洒落船板上,“第二杯敬没能为兄长报仇、枉死在滁阳城外的温歆。”沈书放下茶杯,把温歆的事讲给舒原听,末了,不知是否因为阳光炽烈,沈书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因为我的疏失而死,他哥哥是被元军的战马踩死的,这笔仇,我得帮他报。”

“你曾经劝我不要把孙捴的死背在自己身上,你不也是把旁人的死算在自己身上?”舒原道。

“那不同,凭你的力量无法救出孙待制。温歆的死却可以避免。”沈书的语气冷静得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所应有的,“正是这件事让我明白,在战争里绝不能犹豫,否则会害死更多人。同时也让我意识到,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适合打仗。由于我们擅作主张,不听号令,我哥挨了一顿军棍。之后我便到朱文忠那里做他的伴读,曹震赏识我哥,把我哥弄到他的手下去了。大军囤在滁阳,粮食禁不住耗,朱元璋带人打下和州,被郭公任命为和州总兵。孙德崖的兵马在附近逡巡,农民军都是如此,打到哪里抢到哪里,抢了官府抢百姓。朱元璋确实与别的农民军头子有所不同,他很早便意识到抢掠只会让民穷四处逃难,那时就算有军队,也什么都干不了。因为没有人拿得出粮食来养兵,仅仅占地是没有用的。”

“他是吃过苦的人。”舒原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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