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一阵鼓点般密集的敲门声里,穆玄苍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只以为自己在做梦。然而敲门声始终不停,渐渐穿透梦境,逼得穆玄苍正视现实。确有人在门外敲个不停,穆玄苍只得高声应门:“谁啊?”
“穆公子,咱少爷的师父,您的本家,也姓穆的先生请见一见您。”说完,周戌五侧着耳朵听了听,疑惑地再度提气扬声,“穆公子?用不用伺候您洗漱?”
房里穆玄苍失神地坐在榻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短短数息之间,他手脚都在发凉。
穆华林,趁沈书不在家,竟来找他了。穆玄苍第一反应穆华林是来杀自己的,但沈书再三同他分析过,穆华林眼下定不想杀他,否则早有下手的机会。
穆玄苍想到沈书,稍稍平静下来。转念一想,要是为杀他,断不会惊动这一家的仆人,否则岂不是得把他们都杀了灭口?
“穆公子?”
穆玄苍闻声咳嗽了一声,朝外头说:“不用,等我一会。”他下地披起外袍,拉开门出去,周戌五在外头躬身等待,见他出来,做个手势,引穆玄苍走下长廊,穿过疏影横斜的小径。这是通往平日里待客的厅上去,院子里地面湿滑,前半夜下雨,这时方住了,空气里细小的水珠挣脱摇摆不定的枝叶,往人的脸上贴来。
穆玄苍的眉上凝满了细细的水珠,他叫住周戌五,问他:“就穆华林自己来的?”
“对。”周戌五也是奇怪,已是夤夜,外头行宵禁,不知道穆华林是有何急事。周戌五脸上现出慎重的神色,说:“二少爷最敬重这位穆先生,他又是大元帅跟前的人,不然这么晚过来,不该吵扰公子的好梦。”
“你看他的神情,是凶神恶煞呢?还是和颜悦色?”
“没什么表情,小的也看不出来,也不好一直盯着人看的。”
穆玄苍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什么,只好吩咐:“待会外面院子里,留两个人,不要离得太近,但一定要有人。如果厅里有大动静,就让人进来看看。”
穆玄苍走到厅上时,穆华林正在吃一碗擂茶,郑四在里头陪着说话。
穆玄苍一入内,郑四便起身,退出门去。穆玄苍看到穆华林就觉肚子里有一把剪刀在绞,脸色发白,最后走到穆华林的对面,正视他坐了下来。
“前几天请你过来没空来,今日倒有空了。”穆玄苍讽刺地说。
穆华林吃尽一碗擂茶后,擦了一下嘴,右腿架在左膝上,舒服地嗳出一口气。
“兀颜术留下的信,你看过了?”穆华林开门见山地问。
穆玄苍嘴角抽搐,强挤出来一丝笑容,上下牙关磨错片刻,继而双眉一扬,重重呼出一口气。
“那是我骗你的。”穆玄苍道,“当时我察觉到危险,编出这么一个谎来,才好趁你不备翻窗逃走。”
穆华林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穆玄苍。
“你的人四处也搜过了,若真有这么一封信,会什么也找不出来吗?我只是想活,有什么错?兀颜术是门主,你们可以做交易,现在我是门主,我们一样可以做交易。如果因为兀颜术是你的朋友,为朋友报仇你非得杀了我。”穆玄苍看见穆华林侧过头去,用勺子碰了碰空碗底,不被他看着的时候,穆玄苍所有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上,也自如了不少。他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兀颜术的死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反而,那个本该死在至正十一年的爆炸当中的左司尉才是你应该查的人。”
“我给过你机会。”穆华林道,“你没有找我,你选择的是沈书。”
穆玄苍眉头扭曲地耸动了一下,嘴角流露出古怪的笑意,他用力搓了一把脸,说:“他是你的徒弟,我上他的船,就是上你的船,有什么问题?”
穆华林放下跷起的腿,朝前倾身,目不转睛地看着穆玄苍。
穆玄苍毫不回避地迎向他的目光。
“你需要暗门,我已经是门主,杀了我,换左司尉。那人不会比我更忠心,他已经私下找过沈书,要送他两间铜场。”
“什么时候?”
穆玄苍心里松了口气,看来穆华林还不知道。
“上个月沈书去和阳找卫济修,半路上被左司尉请过去了,平白无故要送他这么大一份见面礼。无事献殷勤,你就不怀疑,他打的是什么主意。”穆玄苍说,“我可以答应,同你维持你和兀颜术的关系。兀颜术能为你做什么,我就能为你做什么。”
穆华林似乎在思考这个条件,良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先打破僵局的是穆华林,他向后靠到椅中,淡漠道:“现在你的意思是,与你合作的不再是沈书,而是我了?宝藏也不用沈书再为你勘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