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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一(1 / 2)

“师父已经知道了?”沈书心想,那日他同纪逐鸢从常州回来,进不了城,舒原和周清到铸造局遇上了,回城路上舒原曾说在自己离家那几日里,曾有一日穆华林来找过穆玄苍,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个说过什么。

沈书最初知道左司尉,便是经过穆玄苍的口,倒要看穆华林怎么说了。

穆华林没有急着作答,吹去茶杯里的浮沫,慢条斯理喝了口茶,长吁出一口气。

“也图娜告诉我,那天晚上我没有到场陪她吃饭,扫了众人的兴。”穆华林略作停顿,“尤其是穆玄苍,说他得知我不去,一时间失魂落魄。于是有一天得空,我来找过穆玄苍,他对我有疑惑,都问过我了,自然,也问过我偷拿左司尉的遗物出去的证人,是不是我杀的。”穆华林看了看沈书,“他应该向你说过。”

沈书脖子有些出汗,神色没有流露出来,反而笑了起来。

“穆玄苍想向师父求和,苦于没有门路,于是找我说和,是以我让他暂时住在我家里,这样碰上师父来,饭桌上总是好说话些。”沈书道,“看来,穆玄苍已同师父求证过了,证人不是师父杀的?”

“不是我杀的。”穆华林目不转睛地注视沈书。

沈书仍是笑着说:“左司尉请我去过之后,我照原计划在和阳联络了卫济修,因为离滁阳不远,而那位唐兀店主就在滁阳,我便想要去一访此人。”

“穆玄苍说那人已死了。”穆华林道。

“我比他到得晚,我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沈书一顿,说,“我怀疑过是不是穆玄苍杀的。”

“你觉得是他吗?”穆华林反问。

“应该不是。”沈书道,“我见过穆玄苍杀人,下手干净利落,他剑术卓越,出手便可一剑封喉。那位店主是前额中箭,面有惊恐之色,从正面袭击,用的是短箭,应该是弩机远射。后来突然有红巾军冲进来,我和穆玄苍当即隐蔽起来,后来便一直都在一起,他没有携带弩机。”

“也许在你进去之前,他已处理了兵器。”

沈书缓慢地点了一下头,承认道:“确有这种可能,但我进门时摸到死人的皮肤尚有余温,没死多久。那时是半夜,不知当地镇守的红巾怎么能那么快便得到消息,跑来处理尸体。那些士兵并未仔细检查死者,直接便搬出去埋了,他的死状一看便是被人杀死的,处理尸体的士兵甚至没有在房间里多查看一会。”

“你认为是,红巾军里有官员提前得知此事,甚至跟他的死有关。所以及时派人来处理命案现场,草草把人埋了了事。”穆华林说,“那你觉得这位官员是谁?”

沈书眼皮猛地一跳,低垂眼睑,手指转动茶杯,答道:“镇守滁阳的那些,多是郭公的旧部,没有带着渡江。这些人我不熟识,说不好是谁。”

“也许凭这一面亲卫队的牙牌,就能动用当地守军,不需惊动某位大人,一个小小牌头,便可以替我把事情漂漂亮亮料理干净。”穆华林摸出来一面嵌碎玉的腰牌,咯哒一声按在桌上,他抬眼看沈书,手揣进袖子里,向后一靠,“如果我是你,便会作此猜想。”

沈书连忙起身,一揖到地,毕恭毕敬地回答:“留守滁阳的是郭公旧部,未必会听令于主公身边的护卫。郭公在时,赵继祖、邵荣二人与主公平起平坐,郭天叙虽死,还有一个郭天爵,濠州一系,毕竟尚未齐心。”

“也可能我不是以宿卫身份出面。”

“那便是主公的队伍里出了内鬼了。”沈书道,“内鬼要是出在郭公的旧部里,又有更多可能。但我认为那位唐兀店主之死,与师父无关。”

穆华林眉毛一扬,侧了一下头,说:“说来听听。”

沈书定了定神,没有坐回去,他的头略微低着,显示出对穆华林的谦恭。

“穆玄苍发现左司尉还活着,便派人盯他的梢,顺藤摸瓜才带出来这个唐兀人。据穆玄苍说,此人是暗门的哨子,也就是线人,为暗门打探消息多年。这样,他同曾身为暗门左司尉的那个面具人,相互认识便不足为奇了。在滁阳救出也图娜那天晚上,师父带我到唐兀人的店中落脚,好避过胡坊的追兵。穆玄苍的人无意中发现唐兀人收着有师父印章的书信,不久前他讲给我听时,我便想起那晚在滁阳躲避的客店。是以到了和阳,左司尉找上门来,我才想趁便去滁阳找那店主。”

“然后以我徒弟的身份,套他的话,看看他与我究竟是何关系。”穆华林把沈书的话接了过去。

沈书顿时觉得身上都是黏成一片的汗,数个念头闪过,最后沈书索性坦然一笑,他舔了舔嘴唇,斟酌着说:“徒弟心里有疑惑,自然不弄明白是没法睡觉,加上离得那么近,左司尉又才找了我,一切就像天时地利安排妥当了。同样,也是天时,我就晚了一步,那店主被人杀了。更诡异的是,穆玄苍的手下曾在唐兀人的书房里翻查到师父与他的信件,在他死后,我们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那些信不见了?”穆华林眉头一皱。

这模样不像装的,沈书心里一松,如果是穆华林杀死唐兀人,多半是因怕唐兀人泄露他的秘密,那些信件至关重要,穆华林一定会取走。然而眼前的穆华林,一直气定神闲,直到此刻,才流露出了一丝紧张。

不是穆华林杀死那唐兀人灭口,也就意味着哪怕朱元璋的阵营里有人同元人勾结,至少眼前这一次,不是穆华林做的。沈书也觉自己有点太多疑了,而且穆华林若只是要挑动内讧,无论是张士诚还是徐寿辉,哪个不比顶着郭公给的“镇抚”头衔的朱元璋威胁更大。

“那日我来找穆玄苍,他没有告诉我此事。”穆华林沉声道,“不过,他告诉我自己在滁阳碰上了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沈书一愣,这沈书确实没想过,凭穆玄苍多年在暗门摸爬滚打的功夫,他应该知道,一旦穆华林得知沈书也去查那唐兀人,便会让穆华林猜测沈书对他有疑心。那穆华林会直接把牙牌掏出来,就说得通了。

穆华林知道沈书在追查唐兀人,而此前沈书既没有直接找穆华林询问,更未提起穆玄苍查到了那位唐兀店主头上。自然,就意味着沈书想要瞒着穆华林查那位唐兀老板手里为什么会有穆华林的信,信里又说了什么。

沈书与穆华林对视了一眼,沈书先挪开了视线。

两人同时低头端起茶喝。

穆华林一定已看穿自己的打算,沈书索性直言道:“左司尉请徒弟去做客,提出要送给我两个铜场。师父知道,铜之用途甚广,除了军用,亦可铸钱,他说这是送给您的弟子的见面礼。”

穆华林没有说话。

“徒儿年纪小、资历浅,许多事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边办边学,更不熟悉江湖规矩。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矿场我没有收下,原想从常州回来之后,问过师父的意见再做决定。至于那唐兀人,确实也是在见过了左司尉之后,徒儿方才疑心,师父与左司尉究竟有什么关系,想先找他打听。但并非是因为不打算来问师父,而是和阳离滁阳近,恰好罢了。回来之后,常州疫情紧急,一时间却没顾上。”沈书略作停顿,扶额,擦去头上的汗水,诚恳地说,“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弟子无一日敢忘。然则既已效忠朱元璋,师父的身份,总令我提心吊胆。”

“你效忠的不是朱元璋,而是朱文忠。”穆华林点了沈书一句。

“有何不同?”话刚出口,沈书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天下未定,究竟朱元璋能不能一统天下,尚未可知,换言之,人人都有可能取代蒙古皇帝。

“这你自己去想。”穆华林神色柔和下来,“沈书,我待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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