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让人煮了奶茶,家里准备了些过年的吃食,郑四拣一盘各色彩糖,将一对风鸡腿撕成肉丝,骨头赏了两只狗。
窗外一片漆黑,穆玄苍很快回来,看到奶茶有点意外,不过狼吞虎咽起来,沈书让人再拿一盘中午没吃完的葱油饼。
“康里布达走了?”穆玄苍抬手擦嘴,有点不好意思,“早上起就没吃饭。”
沈书心情好点了,说:“没吃饱我叫人再下一碗鱼饺来。”
穆玄苍埋头喝下一大口奶茶,用力抿了一下嘴,发出“啵”的一声,嘿嘿一笑:“差不多了。”
沈书这才回答他说:“康里布达是带他父亲的人回来的,但凡今日他们有所防备,也不会中套了。我们分开时,他去寻手下了,打算连夜北上。”
穆玄苍点头,“为今之计,只能是你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抬眼看沈书,迟疑道,“你怪我吗?”
“在城外时有一点。”沈书道,“不过你说得对,既然现在只能顺师父的安排走下去,多想无用。”沈书停顿片刻,再次问,“你真不知道师父打算做什么?”
“隐约猜到一点。”穆玄苍的声音压得很低,竟隐有温柔之意,他把住手边的烛台,放到沈书和自己之间,让沈书把铜拨子给他。化成液体的蜡油里正有一只小虫在垂死挣扎,拨子把它从蜡油里勾出来,放在桌上,穆玄苍用指腹轻轻擦了擦虫子身上的蜡油。那只虫细小的脚被粘在桌上,歪歪扭扭地爬了几步。穆玄苍从它身上挪开视线,剔亮灯焰,微光照在他的袍子上,暗绣是沈书不认识的猛兽,亦豹亦虎。
“我安顿了也图娜,你师父叫好吃好喝伺候,缺什么都给她。”
这就应了康里布达的要求,就算穆玄苍不说,沈书也要问。
穆玄苍:“我猜,你师父要借假玉玺,引老坊主离开大都,来应天府一见。”
“然后呢?”沈书皱眉道,“也图娜中了一次埋伏,她爹必会戒备大增,不会给师父可乘之机。”
穆玄苍摇头,用指甲剔去沾在拨子上稍微凝固的蜡油,把铜拨子放回到桌上,胳膊叠在一起,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沈书,说:“胡坊积累了不少财富,更在漠北,经营两处马场。然而这些马匹,从不供给官用。禁中早知此事,只因老坊主手里握着一枚王族金印,哪怕有人奏闻,今上也未发一言。”
“既然从未置喙,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沈书又想起一事,“你不是对胡坊并不熟悉?”
“跟你师父这段日子,认识了不少人,只要是人,就有嗜好。”穆玄苍道,“虽然只打听到只言片语,听来似是有利可图。你师父怎么也是大元朝廷的人,恐怕是要大鱼吃小鱼了。如今皇室危若累卵,真要是倒了,也没他什么好儿。”
沈书拿了一撮鸡腿肉丝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吃完后说:“康里布达到大都报信,要让老坊主用那枚金印来换心爱的女儿吗?可他为什么对康里布达说,只有老坊主最重视的孩子死了,老坊主才会考虑别的孩子。难道师父不是在暗示康里布达,他会找机会杀了也图娜,让康里布达取而代之。”
“我得到的命令是看管好也图娜,甚至,穆华林交代我绝不能委屈了也图娜。”
听了穆玄苍的话,沈书心中一动,又问:“也图娜看上去如何?回去以后,她说什么话了吗?”
穆玄苍细细一想,摇头答道:“我将她安排在暗门一处铺面,舍内很深,专门辟出一个小院给她住。还没进城,你师父就让解了她的束缚,嘴也不堵了。也图娜一路都很安静,没有试图逃走。”
沈书沉吟道:“要么是她觉得大局已定,闹起来还不如合作,省省力气。”
穆玄苍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头侧歪了一下,拇指拭过下巴,满脸俱是费解,接过沈书的话说:“你的意思是,她也可能同你师父串通好了。”
一天之内发生太多事情,沈书只觉头痛,良久,沈书摇摇头,把奶茶喝了。奶茶已经凉了,表面凝了一层奶皮,沈书吃不惯那味道,硬着头皮一口气喝完茶,起身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哈欠连天。
“不好说,我想睡了,明天再想。”沈书困出了眼泪。
落雪的声音窸窸窣窣,窗外腊梅挂霜,待穆玄苍走后,沈书推开一线窗,好让梅花香气透进来。
半夜给冻醒了,被窝像个冰窖,沈书把被子抱着,蜷成一个球,想起身关窗,又怕起来会更冷。这么醒醒睡睡,很快天也亮了。
沈书起来得早,昨夜忘记吩咐早饭,腊月里他有一日没一日地去朱文忠那。沈书走进厨房,冷得鼻子猛一抽,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沈书揉着鼻子走到灶台旁,揭开锅盖一看,锅里啥也没有,灶也是冷的。旁边的小砂锅里不知道什么肉汤,面上一层奶白色的冻腻。
林浩在刷马。
“去元帅府。”沈书吸溜着鼻涕,虚着眼睛站在晨雾里,看林浩套上马。陆约拿了沈书的笔墨,上马车伺候。沈书一问,也是没吃饭。沈书闭起眼睛靠在摇摇晃晃的车板上打盹儿,渐渐金亮的晨光不时从被风抛起的车帘布透进来。
沈书下巴浸在金光之中,显得瘦削,鼻梁高挺,嘴唇红润。
朱文忠认出林浩,叫他勒停了车。
陆约从里面打开车门。
朱文忠笑呵呵地把手指竖在唇上,示意陆约不要出声,他把手炉递给李垚,伸出两只烤得通红的手,嘴角不住上扬,眼睛精亮。
林浩与陆约同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垚看着他们俩,闭了一下眼睛,摇了摇头。
朱文忠把袖一抖,两只手按在侧门外的石头兽雕上,还未化尽的雪融城一片湿意。朱文忠按了几把,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雪,用力搓在手背上,走了回来,一股脑儿扎进马车里。
“啊——啊啊啊啊!啊!!!”沈书浑身乱颤地跳了起来。
朱文忠哈哈大笑。
“……”沈书一脚把朱文忠踹开,没敢太用劲,一只手在脖子里掏雪渣,偏偏手指一碰就化成水,被裹在厚衣服里的温暖皮肤化成水,就是湿湿腻腻的不舒服。沈书一口气下不去,不住吸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是不是有病!”沈书被朱文忠气笑了,推着他下车,“有没有早饭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