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与纪逐鸢各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沈书还在给陈迪写信,外面有人敲门。沈书抬头愣怔住了,把信一封,扔在抽屉里,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来压到枕头下去。
“谁?”沈书侧耳贴在门上,门外静悄悄的,沈书等了片刻,眼睛在屋里四处打量,打算到一边窗户上去把窗户纸捅个洞,暗中观察一下到底有没有人敲门。
就在沈书还在看窗户的时候,窗户开了,吓了沈书一跳。沈书张大嘴,还没叫出声,顿时一股热意冲上喉头,跳起来就想抱一下面前的人。
穆玄苍关上窗。
“怎么是你?”沈书止不住兴奋乱跳的心脏,把窗户上的木栓插牢,方才没有固定好,竟让穆玄苍轻轻一推就闯了进来。
“别管了,我呆一会就走。”穆玄苍说。
沈书来回打量他,穆玄苍瘦了不少,脸也黑了。沈书眉头皱了起来,指了一下他的下巴,“这怎么回事?”
穆玄苍摸了摸下巴上的疤,笑意竟略有点腼腆,“男子汉哪有没点疤在身上的,不妨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山东了?”沈书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又不知道穆玄苍能在这里待多久。
“在山东安顿好部下之后,我带了两个心腹,赶了回来。他们俩一直在向我汇报你的动向,我早就想来找你,只不过在应天府时,你师父的人始终没有撤去,我不敢自投罗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抢走了王族金印?”沈书急得不行。
“嗯。”穆玄苍点头,“我也是……无奈之举,但是你放心,这对汉民只有利处。”
沈书眉头一皱,气愤道:“这时候你还要绕弯子吗?”沈书始终有点不安,不放心地问,“路上你确定没有人跟着我?”
“确定没有。”穆玄苍嘴角一勾,笑了起来,“别把你师父想得太神,只要是个人,百密终有一疏。不然我也不会找到机会夺走那枚金印。我人在山东,想写信给你,怕被旁人截去,想来想去,还是应该亲自来一趟,当面向你解释。”
沈书不禁有些动容,给穆玄苍倒了杯茶,意思是让他慢慢地说。
穆玄苍却说:“我不能留太久,就不同你卖关子了。左司尉在我离开后,可还找过你?”
沈书:“此处铜场便是他送给我的见面礼当中的一处,年初我让朱文忠派红巾军过来看守,另外找人开挖。这次我来本只是要查对账目,不想此处似有一些猫腻,恐怕会耽搁几天再走。”
穆玄苍长吁出一口气,道:“如此甚好,我会在旁人都不在的时候来找你。”
这恐怕很难,纪逐鸢几乎时时刻刻都在。
穆玄苍笑笑说:“你再看到我,既不打我,也不骂我,想来是没有太把我的不辞而别记在心上,这样也好。”
“人人都有一些难处,旁人怎么会知道?我虽然想知道个中缘由,但你不出现,我也拿你没办法。今日你坐在这里,就是你有良心。你我还是朋友。”穆玄苍的出现实在让沈书太意外,他也很高兴,那日看到穆玄苍的留书,沈书还真以为穆玄苍再也不会出现了。
穆玄苍寂静的眼眸里腾地一亮,掩饰地捏了一下鼻子,抬头时已按捺住胸腔里涌动的情绪,开始长话短说。
大体同穆华林说的能合得上,都尉一半一半,各跟了左司尉洪修或是曾经的右司尉穆玄苍,十二名总管愿意投奔洪修,但穆玄苍还是占优,余下还有二十四名总管将分支从江淮流域撤出,撤回到中原。
“你投了刘福通?”沈书问。
穆玄苍摇头。
就在沈书再要发问时,穆玄苍道:“韩林儿。”
“那不也是一回事……”话到尾音处,沈书突然醒过味来,“韩林儿与刘福通不和?”
“这谈不上,但刘福通野心极大,将来恐怕不会愿意甘为人下。正因如此,韩林儿需要暗门。”穆玄苍说,“我本意想在你师父身边多待一段时日,看看他要做什么,但这个机会实在来得太好太突然了,唯有当机立断。两处漠北马场,就算你有钱也买不到,错过这一次,有生之年也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但你师父对我还有防备,没有让我经手交换人质的场地布置,甚至派人盯着我。”
穆华林竟然还派了人跟踪穆玄苍,那他怎么会不知道暗门其实早有反意?
没等沈书询问,穆玄苍平静地解释道:“他们只会跟我到你家。”
“你有话没说完。”沈书敏锐地察觉到。
穆玄苍迟疑道:“我与你师父的恩怨,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罢了,我有许多事是对不住你的。沈书,你师父似乎真在考虑将自己的权位下移给你,但我不明白,你是汉人。”
怯薛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尤其在这么敏感的时局下,汉官人人自危,一个来历不明的汉人,怎么可能取代留着古老家族血液的穆华林的位子。沈书从来没想过,哪怕现在听穆玄苍说,沈书也不大相信。但他安静地听着,只因穆玄苍的神色极其认真。
“他一直在帮助你,不让你涉险,而且,如果他收你为徒不是认真的,为什么江湖帮派都得到了消息?”
沈书松了口气,说:“这他告诉过我,说是为了试探你们。”
“试探?”穆玄苍脸色微变。
沈书分析给他听:“如果你们忠于穆华林,得到这样的消息,仍会照着原来的方式,与他合作。就算想认识认识他的徒弟,或者说你以为的继任者,一定也会经过他来引荐介绍,而不是绕过穆华林。”如此沈书又想到林凤,林凤已知是洪修的人,林凤也是直接找的自己,那时她也知道沈书和纪逐鸢已被穆华林收为徒弟。这以外——康里布达是误以为沈书是传闻中庚申君的私生子,洪修让帖木儿和赤沙绑了自己去见他,而穆华林对于洪修接任了暗门门主之位,似乎比穆玄苍做门主更感到满意。沈书与也图娜的第一面,是也图娜被平金坊的叛徒拿下,康里布达求了穆华林去救她,在那个雪夜,极为偶然的情况下,两人见到的。然而,后来也图娜千里迢迢从大都找来,说是因为康里布达和沈书的交情,却也提到沈书是狼王的弟子。
也图娜也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变数。
“她继任坊主之后,驱人到漠北,但晚了一步。”穆玄苍说,“她带了那么一支全是胡族的人马北上,一路都要经过盘问。何况,我还给她准备了不少小礼物。”
“那她父亲是你杀的?”
穆玄苍摇头:“不是我,我怎么来得及,而且我也打不过。”
沈书想起康里布达曾经分析过,他怀疑也图娜同暗门有勾结。正在沈书激烈犹豫要不要直接问穆玄苍这件事,他还有一件事徘徊在问与不问之间,便是在常州的破庙内,为什么他要严刑拷打帖木儿,最终致他死亡。
这件事穆玄苍没有告诉沈书,而是沈书通过纪逐鸢返回到寺庙里挖出尸体来,遗体告诉的纪逐鸢。穆玄苍当日对沈书说,帖木儿是自杀。
沈书隐隐觉得,穆玄苍能从山东赶回来,也许穆华林的判断没错,穆玄苍将自己视作朋友,而他这个人没什么朋友,他确实很珍视这段友情。沈书也有些动容,穆玄苍瘦了不少,下巴轮廓尖锐,肤色黑了不少,嘴唇泛着一层缺水的灰白。
就在此刻,沈书突然感到一丝紧张,说不清楚的一股不祥预感腾地冒了出来。
穆玄苍刚要说话时,手里的杯子一顿,对着沈书的面门砸了出去。同时一条腿勾翻了沈书的凳子。
就在沈书失去重心要跌到地上时,穆玄苍拽住他的上臂,把沈书整个人往怀里一带,朝床底滚去。
叮叮当当一阵碎响,数十枝弩|箭掉在地上,窗户纸被钉成了透风的筛子。
“有人跟踪你!”
“别动!”穆玄苍把沈书的头往怀里一按,身体不易察觉地略微一僵硬,就手在沈书的外袍上擦了一下。
动作快得沈书根本没发现,只以为又有袭击,默了半晌,头试探地伸了出去,屋里一片寂静。沈书看了一眼箭镞,低声道:“还好,没有毒。会不会是我师父的人跟到了此处,他一直让我留心,一旦你回来找我,让我立刻向他汇报。”
“你会吗?”穆玄苍黑漆漆的眼珠凝视沈书。
沈书觉得不适地往后挪了点,穆玄苍的手却像两圈铁箍,根本无法挣脱,他执着的目光里似乎藏着什么,又问了一遍。
“我不会。”沈书道。
穆玄苍勾唇一笑,笑得极为开怀,嘴唇靠近到沈书的额头。
那一瞬间,沈书心跳有点慌,他以为穆玄苍要做什么,直到穆玄苍把他从榻底拉出来。
“你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