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狄飞快看了一眼崔集。
崔集脑袋后仰,并未看他,反而吊着眼角。
韦狄顺着崔集的视线,看到盖着白布的“尸身”,表情微有震动,极力保持镇定。
“李副将,都做了什么,一一如实招来。”
闻言,李却虞猛然抬头,大彻大悟,双唇不住颤抖,他沉沉闭了一下眼,咬牙道:“她、我把她,托付给兄台看顾。”
接着李却虞就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将自己以及其余几位副将如何收受祝牛耳的好处,从林放的铸钱场中贪墨铜钱,留为己用,以及克扣铜炭,瞒报产量诸事一一招来。
不知何时,崔集已退到纪逐鸢身后。
待李却虞讲完,纪逐鸢上前一步,朗声问他:“死难矿工,共有多少人?”
霎时四面寂静,无人说话。
李却虞双膝发软,心知难逃一死,他已听不清自己答了什么。
然而纪逐鸢再次发问,声音近在咫尺,犹如一道惊雷落在李却虞的脑门上,震得他浑身一颤。
“末将着实不知,大概有几十个,名单在祝牛耳那。”
从李却虞开始招供,刘青便揪住了祝牛耳,祝牛耳的手下不敢动手,跑也跑不掉,四周围的是普通百姓,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祝老财却绰绰有余。祝牛耳这么大阵仗,叫来乡民,实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刘青从祝牛耳身上搜出吕二写给他的信,当众念出,让小药童拿到下面去给识字的乡众看,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乃是祝牛耳派人杀了沈书,审到这时候,瞎子也都瞧明白了,祝牛耳狗急跳墙,才出这毒计,把应天府派来巡视的沈书杀了,再顺势栽到沈书带来的手下头上,一石三鸟。这下他祝牛耳仍能作威作福,在这山中当一个土霸王,啃矿民的骨头,喝矿民的血。
就在这时,白布突然一掀,所有人都看见沈书苍白的脸上涂满了血污,嘴角更触目惊心,他整个下巴都被涂得血红。
“诈尸啊啊啊啊啊!!!!”
“沈大人死不瞑目了!”
“哎哟我去!别踩着我!”
“没死!沈大人没事!”大夫和药童在外面几乎拦不住,柳奉元早已绕到另外一侧,坐在马上,提鞭一指,大声道,“沈大人没死,不是诈尸!都回去!”
刘青两名手下始终不见沈书做放箭的手势,在窗户后面蹲得腿都酸了,只见到院子里场面十分混乱,只能从人影夹缝中窥看沈书的手。
柳奉亨还趴在窗户上看,小眉毛皱得死紧。
乱了一会,沈书在春凳上坐着,板起一条腿,把脚踝架在膝上。
“末将韦狄,驭下不严……”
沈书做了个手势,让韦狄先不要说了。
嗖然一箭放来,祝牛耳莫名腿上中了一箭,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沈书:“……”他手僵在半空,缓缓放了下来,心说还好射中的是腿。柳奉元与刘青把所有人赶回来,沈书当众审问祝牛耳,祝牛耳有许多事情没说,沈书也只问了李却虞招供的部分。
死难矿工的名单在祝牛耳自己书房里,崔集带人去搜,崔集看沈书眼神,便知账本书信通通要查。祝牛耳招出短短半年,被埋在井中的矿工便有一百七十四人,连李却虞也显得有些震惊。韦狄则垂首站在一旁,背影略显佝偻,气势烟消云散。
沈书用手指擦去脸上朱砂,卓玮拧了湿布来,沈书不认识他,接过来随手擦了一下脸。沈书往屋顶上打量一眼,确信没有人埋伏。
“那就这么着,祝牛耳和李却虞我带回去。今夜报往应天府,明日正午,我过去军营。”这话便是让韦狄不要现在求情,明天有让他畅谈的时候。
韦狄此时的神色,已与上次到祝家拜访沈书十分不同,毕恭毕敬让到一旁,叫人牵马来给沈书骑,他自己充作护卫,由十二骑兵护送,人群未散,纷纷追在马队后面,直把沈书一行人送回祝家。
正要散去时,刘青拿了一面锣,在祝牛耳的门前,开他的仓,放他的粮,还真人人分了一升善米。
又有人问,明日辰牌还能不能来告状了。
“怎么不能?有冤的都来。”柳奉亨的声音犹有稚气,尚未变声,响得好比穿云箭,便是挤在外围也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用粗布衣衫兜了米,大声问:“告发还有赏可拿吗?”
刘青把柳奉亨往身后挡了一下,回答那人:“首告照样有赏。”
顿时不少人欢呼,刘青一瓢接一瓢往外发米,不少人挤到他的面前问:“沈大人真没死?”
刘青不知道自己已答了多少遍,仍沉着地说:“大人出城时骑马,你们都能看到。”
祝牛耳的家中灯火通明,沈书先让纪逐鸢出去宣布,只拿首犯,绝不连坐,仍允许祝牛耳的家仆还在杂役房住。
一整夜,清点完祝牛耳家中书信、账册,天蒙蒙青时,沈书一身酸痛,从案牍中抬头,嗓子也哑了。
柳奉元:“小人从未一晚上写这么多字,手速还是太慢。”
“多写就好了。”沈书只觉得脑袋都木了,靠在椅子里放空,外面有人敲门,纪逐鸢推门而入,竟然蒸了馒头,这么好的面粉蒸出来的馒头散发出甜香。
沈书一闻就满嘴生津,端上桌一看,除了馒头,还有一大盆肉糜菜粥,红油淋了拌的泡菜,一盘白煮鸡蛋。
纪逐鸢给沈书剥蛋,沈书用左手舀粥,吃得一下巴都是。
连柳奉元都笑了。
“刘青呢?”沈书一嘴的食物,说话须得小心。
“在外面,叫他?”纪逐鸢看沈书。
沈书连忙摇头,听纪逐鸢说,得知柳奉亨也在外面,大家都在吃早饭,便不多问了,管着先把自己的肚子喂饱。
照例饭后沈书要吃茶,事情快做完了,沈书顾不上喝茶,先催柳奉元把余下的几句话写了,拿来过目。文书先呈朱文忠,由朱文忠决定怎么处置,祝牛耳、林放与李却虞是要斩的,当中牵扯的余下数十人,沈书认为还是要看朱文忠的意思,叫柳奉元勾去几句,改了一通,另外换纸誊抄,掏出私印哈口气盖上。
卯时鸡叫,信发往应天,这一次让韦狄派专人传信,不必再掖着了。
刘青进来,纪逐鸢盯了他一眼。
沈书正在榻畔坐着,手不方便,纪逐鸢把他的鞋子脱了,让他两脚放在盆里泡一下再睡觉。沈书询问地抬头看刘青。
刘青:“大人早饭可吃饱了?不够厨房还有。”
沈书当即脸色一变,感觉早饭顶在喉咙口里,不提也罢,一提都要吐出来了。打发了刘青,沈书倒床就睡。纪逐鸢把被子扯过来,将沈书往怀里抱过来,陪他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沈书心里惦记还有许多事,一觉虽然睡得沉,却很快就醒来,辰牌尚未挂出,沈书已经起来,把茶一吃,先见刘青。
“阮田昨夜高烧,折腾到天亮,没熬过去。”刘青来请示阮田怎么下葬。
“我去看看。”虽然就睡了半个时辰,沈书精神好了不少,唯独身上有些地方还发酸。纪逐鸢给沈书擦了脸,到阮田房外,沈书让纪逐鸢不要入内。但当沈书进了房间,纪逐鸢一声没吭地跟了上去。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