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事, 陆兄。”沈书拿了茶壶,要去叫个人。
陆霖连忙制止他,“几句话, 说完就走。”
“明儿晌午,我在得月楼摆一桌酒,都是自家兄弟, 久仰沈大人的文人风雅, 家里几个堂兄表弟的,也略识得几个字,想结识一下沈大人。”
“你今天……”
沈书的声音一顿, 陆霖一颗心蹦到嗓子眼儿, 生怕沈书会拒绝。
沈书皱了皱眉头, 打量陆霖,嘀咕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儿有点怪。”
“啊?”陆霖匆促地眨了几下眼睛。
“一口一个沈大人, 你到底什么事儿?”
陆霖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沈书更疑惑了, 这一看就是有事,然而怎么问陆霖也只说是约他吃饭。吃饭不是什么大事, 过年之前本来就要到处吃饭, 朱文忠带他回来也有这个意思, 想让沈书多结识他那一帮子人,再跟公府的大人们,吃吃喝喝顺便攀点交情,等翻了年,朱文忠被派出去打仗的时候, 公府里能有人照应。明天中午倒还没有安排, 沈书便答应了, 知道陆霖嗜酒如命,揶揄他道:“把你从休宁顺回来的酒带来。”
“有你喝的时候。”陆霖意有所指,沈书已低头在看他桌上的一封文报,陆霖看了一眼沈书,表情流露出钦慕,但不敢耽搁太久,省得撞上纪逐鸢,多嘴提了一句,“只请你啊,别叫你哥。”
沈书一愣,他上哪儿不带他哥啊?还是去吃酒,不带纪逐鸢,酒也别想吃了。
“你哥明天中午不是要陪同几位将军去巡视军队吗?”
沈书:“忘了,行,我什么时候到?”
“午牌就来,我去那边等你,穿得好看点儿,平时我没在他们面前吹你的牛皮,你还是,稍微拿点儿平日里对将士们训话的官威出来。”陆霖不放心地叮嘱再三,生怕沈书表现不好给他丢人似的。
晚上睡觉沈书想起来仍觉得有点好笑,便跟纪逐鸢说了。
“谁?陆霖?”纪逐鸢霎时不困了。
“他家里兄弟想认识认识我,中午请在得月楼吃饭,我去一趟,估计你还没回来我就回来了。”
“他兄弟认识你做什么?该不是托你给他们安排事做。”
沈书想了想,自己也没这么大本事,再说陆霖大大小小也管着朱文忠的辎重营,给自家兄弟拣个差事,不是难事,何必舍近求远?
纪逐鸢想来想去不放心,还想说两句,沈书却已睡着了。纪逐鸢侧身吹了灯,摸到沈书的手抓在掌中,睡梦中沈书自然而然翻身过来,扒在纪逐鸢的身上,纪逐鸢难免有些气血上涌,强令自己闭眼睡觉。
夜半三更纪逐鸢起来打一盆冷水洗脸擦身,天快亮之前又擦一遍,索性不睡觉了,给沈书掖好被子,到院子里打拳。一套拳法打完,浑身是汗,无处发泄的精力得到宣泄,纪逐鸢抖了抖手和腿,把外袍脱了,背上几道旧抓痕,纪逐鸢觉得有些痒,伸手要挠偏够不着,只得抓了抓自己的耳朵,用冰冷的井水冲一遍。
黄老九醒得早,早早推开窗户,窗下设了一张坐榻,黄老九看了纪逐鸢打拳,自然也看见了纪逐鸢身上的各种疤痕。他的眼睛是老了,眼神却一点不差,略扫一眼就知道都是些什么伤,甭管是刀枪棍棒还是手指甲,没有一样能逃得过黄老九的眼睛。
黄老九眉头微微一皱,若有所思地关上了窗,沉闷的咳嗽声从房里传出。
纪逐鸢放下水桶,一面擦身,一面抬头看一眼黄老九的窗户。
得月楼新换了一块匾额,将门楼扩出一倍,林浩险些没找着地方。还是沈书认出斜对门卖香脂澡豆儿的铺子,下车看时,陆霖已在酒楼外相候。
“陆兄。”二人略作寒暄,陆霖引着沈书入内,堂倌上来支应,径直带着两人上二楼。
中秋前夜沈书才来过这家,短短四个月间,酒楼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桌椅板凳、条屏珍宝都添得许多,堂倌人数翻倍。
“就这间。”陆霖给那堂倌一枚碎银子,推了沈书进门,“你先坐,我那几个哥哥来迟了,我下去接一接,顺便叫几个菜来。”
沈书不疑有他,先进去坐下了,不知何处传来的琵琶声,窗外正对着街,吵吵嚷嚷。
这时沈书看见街对面有个武夫模样的人,穿得一身黑,搁在人群里十分扎眼。沈书心里刚起疑惑,那人抬头,向他招了一下手。
沈书:“……”竟然是纪逐鸢来了,他走进门檐下,沈书便看不见了。
堂倌先进来上一壶热茶,沈书一看杯子,数目不对,不等他问,又有人来上果子冷盘。
这时堂倌搬来一面屏风,陆霖满头是汗地进来。
“陆霖,你带谁来了?”沈书脸色微变,这架势不像带兄弟来,倒像是带了姑娘来。沈书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想给陆霖个台阶下,便道,“咱们哥俩说说话,不用弹唱。”屏风后一抹倩影已坐定,显然是有人进来了,沈书闻到一股脂粉气,一时间福至心灵。陆霖那天拿的锦囊,多半是这姑娘绣的,该不是来给他说亲了?
“等会说,等会再说。”陆霖喘着气,堂倌上完菜,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灌了几杯茶,方道,“这是我家里幺妹,听说沈大人的好才貌,好生仰慕……”
“陆兄。”沈书正色道,“既然不是家里兄弟要见,我这就走了。”
陆霖一把抓住沈书的袖子,急道:“来都来了,好歹看一眼。”陆霖朝屏风做脸色,压低嗓音说,“人都带来了,你要惹姑娘家伤心不成?”
沈书脸色不好,心里着急,怕纪逐鸢找上来撞个正着。他倒不怕纪逐鸢生气,那都有招哄得回来,沈书怕的是纪逐鸢在这里闹起来,让陆霖下不来台。万一动静大了,让人闯进来,败坏姑娘的名声。
“我没事见你妹子做什么?你们先回去,我待会走。”
陆霖听了沈书这话,脸色发青。
屏风后传出女子的啜泣声。
沈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起身走到屏风前,作了个揖。
“陆姑娘,今日唐突,改日沈某亲自登门谢罪,还请姑娘多多包涵。”沈书直对陆霖做眼色,想让他带他妹先走。
啜泣声突然停了。
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女子,沈书正不敢看,房门又打开了,沈书一时不知道要看哪头。
纪逐鸢走进门来,反手关门,没让外面人看见半点屋里的情形。
陆霖吓得顿时有点打跌,脚底往沈书的身后挪了一步。
沈书:“……”
“不是不带你哥来吗?”陆霖在沈书身后极小声地说。
沈书面无表情地极小声回答:“不是带你堂兄表弟的来吗?”
“我堂兄表弟都不在应天,就这么一个亲妹妹!”陆霖满头是汗,纪逐鸢每往前走一步,他的额头就更湿一分。
陆霖那妹妹反倒不哭了,用手帕拭了眼泪,目不转睛地打量身形高大、面容英朗的纪逐鸢。
“纪将军。”陆霖心虚地叫道。
陆霖的小妹一听他哥如是称呼纪逐鸢,面上更红一分,手绢遮了她小半张脸,一双灵气充沛的圆眼跟随纪逐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