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陆管军只请我弟吃饭,却不请我,敢情我什么时候得罪了管军,自己却不知道?”纪逐鸢走过去,直接在饭桌旁坐下来了,还转身过来招呼沈书和陆霖都过去坐。
“玉婵,来。”陆霖的把戏被戳穿,把心一横,唤了小妹过来,大大方方介绍给沈书和纪逐鸢认识。
陆玉婵似乎一点也不怕纪逐鸢,泪痕犹在,举止毫不矫揉做作,谈吐有几分诗书气,但显然更倾慕纪逐鸢这类武将。
饭至一半,纪逐鸢说要谈点军务,陆玉婵相当识趣,起来先告辞。陆霖吩咐了几句,沈书才听出来,兄妹二人都是有备而来,那陆玉婵还带着个丫鬟,只是没有叫进来。
前脚陆玉婵走,陆霖便叫人上酒。
沈书算瞧出来,这陆霖也不是个憨傻的人,从前只是共事,在军中他是个话不多的人,回来之后,无论是先前陆霖到家来找沈书,还是今日出来吃酒,他都显然并非一个闷嘴葫芦。看来是怕在军队里言多必失,平日里都收敛着性子。
“怎么样?我妹妹是不是长得好人才?”陆霖抬手要拍沈书的肩,被纪逐鸢不动声色拂开。
陆霖酒醒了三分,舌头仍然捋不直,朝纪逐鸢说:“纪将军,你也不是沈大人的亲哥,我可打听了,沈大人还没定下来亲事。”
沈书险些一杯酒喷出来,忙瞟了一眼纪逐鸢。
纪逐鸢倒没说什么。
沈书定了定神,擦去鼻子里倒涌出来的两滴酒,如坐针毡地听。
“我妹妹,这么好人才,咱们两家结个亲家,再合适不过。沈大人,你看怎么样?”话既出口,陆霖也豁出去了,索性不看纪逐鸢的脸色,只盯着沈书一个人。
“陆兄,你问过你妹妹的意思吗?”沈书心思动得极快,“今日才第一趟见面,她未必对我满意,你不妨回去再问问她的意思。”
“那她要是看上你了?”
“总也要合一合八字,是不是?”沈书手里正有个现成的神棍,便已经有了主意,让陆家的姑娘能体体面面下得了台。
“成!”陆霖把桌子一拍,“沈大人爽快,我陆霖,就是佩服你这一点!来,喝酒!”陆霖犹豫地瞥一眼纪逐鸢,脸上堆了笑,“纪将军也喝?”
回去路上,纪逐鸢阴沉着脸,不说话了。
沈书在马车里打盹儿,既不解释也不哄他。
等到了家,马车一停,不等纪逐鸢叫,沈书眼睛一睁,伸个懒腰,大声说:“到家啦!”竟瞧也不瞧纪逐鸢一眼,自己下了马车。
纪逐鸢一肚子火气憋到晚饭,因是沈书的生辰,照例是要治一桌好菜,请兄弟们大吃一顿。偏偏高荣珪、王巍清和晏归符几个都还在外头,检校组的一伙好狗天天盯得紧,严格执行朱元璋叫大家节俭的命令,一帮人去外头吃,不如就在自己家。总归沈书觉得如今的日子,已经是再好过都没有的了,就在家里整一桌,让小厮们也不拘规矩,大伙儿一起乐一乐便是。
纪逐鸢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后来,对着坛口就喝。
舒原觉出不对来,朝沈书做眼色。
康里布达也看沈书。
沈书略微摇了摇头,笑吟吟地举杯,他没有纪逐鸢喝得多,却也喝得不少,走路眼神发花,纪逐鸢勾着沈书的肩,踱着东倒西歪的方步,还没走出院子,就在花丛里吐了。
小厮们给他这么一折腾,个个都醒了酒,赶紧煮醒酒汤,弄热水来给纪逐鸢擦身。
沈书把人都打发了,嘴角始终含着一点笑,这一晚上沈书脸上都是带笑的,不知道在乐什么。
他白皙的脸上俱是酒后的红晕,手指划过纪逐鸢的脖子,拇指抚擦他的喉结。
纪逐鸢吐过之后,被人搬到榻上,像是睡着了,眼睛就没睁开过。
沈书宽了他的武袍,再扒了他的单衣,从纪逐鸢手指上要抠下早先给他买的一个射箭保护拇指的扳指来,到底沈书自己有点醉意,半晌褪不下来,只得作罢。
沈书拧了热帕子,给纪逐鸢擦完脸,便开始擦自己。
纪逐鸢就被那么晾着,腊月的天气,饶是铁打的汉子,到底有点凉。而且沈书不给他衣服穿,纪逐鸢吐完之后,早就醒了,就是胃里难受,心里也犯堵。他略微虚起一条眼缝。
但见微黄的烛光里,沈书解了头发,将发带咬在唇上,饧着眼,酒劲儿激得脖子、耳根子通红。沈书乌黑细密的睫毛略微一抖,纪逐鸢连忙直挺挺地躺好。
沈书奇怪地扬了一下眉毛,从榻上起身,低头看一眼,探手摸纪逐鸢的脸,不知想到什么,笑得肩膀也颤了两下。
少顷,灯也灭了,沈书满十八这天,天亮时才睡,纪逐鸢握住沈书的手腕,心疼地吻了吻他腕上破皮的地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晨光里沈书睡得很熟,眼角尚有湿痕,纪逐鸢亲了亲沈书的眼皮和鼻子,只觉怎么看怎么好,恨不能把沈书揉碎进骨头里。
这还不算完,纪逐鸢做梦也没想到,烦人的陆霖,转天就在营门外堵住了自己。
陆霖原还有一肚子草稿打算徐徐图之,孰料才起了个头,纪逐鸢便道:“我手上都是人命,算命的说了,我的命太硬,没人克得住。再说我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在家的日子,陆管军你做亲哥的,总不能推妹妹进火坑。”
昨天回去,陆霖酒醒之后,把沈书说的话拿出来翻来覆去一嚼,隐约咂摸出点意思,似乎沈书不想娶妻。在陆霖看来,沈书那等规矩的读书人,当然是受人胁迫,被逼无奈。陆霖便想,沈书的年纪,要不是战乱,早两年就该成家了,传宗接代才是一等一的大事,早早留个后,对祖宗有交代,才好放手搏命。
这么好的机会,名正言顺可以同这本就不是亲兄弟的哥哥分家,该当是一拍即合的事儿。陆霖对陆玉婵的姿容也有信心,虽非绝色,那也是兰心蕙质,端丽可人。
陆玉婵在家时爱读柳河东、杜子美,偏不爱柳三变、李易安,向来自负才学美貌,一听沈书连面也不见就要推拒,倒不是多喜欢沈书这个人,她也没见过,只是一口气下不去,气得洒了两滴眼泪。但她的事终究要陆霖做主,这兄妹俩父母早亡,年少时寄人篱下,原托庇于姨母,后来姨母也死了,陆玉婵的姨父是个酒棍,前些年吃醉后一头栽在井里呜呼哀哉。
姨父姨母没有孩子,别的族人又不在应天,于是姨母未花完的嫁妆,姨父箱子底下攒的几个银钱,尽归了陆家兄妹。
陆玉婵几乎对纪逐鸢一见钟情,回去就把从军行背了十七八首,念得陆霖头疼。
对着妹妹,陆霖心疼又心急,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一定让她如愿以偿嫁给纪逐鸢。
现在纪逐鸢就在眼前,陆霖腿都有点发软,无奈点头:“是这么一说,我是个当兵的,也够委屈我媳妇的。”
“有一件事,旁人不知道,昨日吃了陆管军的酒,我就实话告诉你。”纪逐鸢左右看看,把陆霖扯到无人处,神秘地说,“我弟在滨海的家中,是有个媳妇的,人又痴又哑,但他们家,对沈家有恩。当年沈家伯父到滨海时,无处落脚,成天流落街头,肚子都填不饱,病倒在街头,多亏哑女家里头施以援手,才保住性命。后来两家不是一男一女吗?恩公的女儿又是如此,沈家伯父便做主,定了二人的亲事。”
陆霖听得眼睛都大了,结巴道:“还、还有这事?那他们二人,成亲了没有?”
“死了。”
陆霖松了口气,叹一句沈书的命途多舛。
纪逐鸢道:“他打小身子骨也不好,咱俩从老家出来,他吃不好,一直生病。那会大夫教我一手推拿的功夫,三不五时得替他打通全身筋脉,这些年日子好过一点,吃得好了,渐渐才将养回来。”
陆霖微微张开了嘴,嘀咕道:“这么回事?”他虽然还有点疑惑,听纪逐鸢说得有鼻子有眼,先信了一半。
“什么这么回事?”纪逐鸢好奇地问。
“没,沈大人真是不容易。”陆霖道,“我与沈大人共事,他才学品貌真没得说,不过你们离开滨海时,沈大人该还小,只听说妻子为夫君守寡,何曾听说丈夫要为妻子守一辈子的?沈大人既然是读书人,该知道庄子的老婆死了,他还敲锣打鼓放炮呢。”
纪逐鸢眉毛一扬,还想再说。
陆霖却道:“如今也不干沈大人什么事了,我那妹子……”陆霖摇头叹道,“我先回去说,要说不服,还得请纪将军担待,八字硬我也听说过不少,经验老到的阴阳能改得了。不然从古至今,多少大将不是一手的人命,也不见他们就不生孩子了呀。”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