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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六(1 / 2)

窗外, 脚步声越来越近,纪逐鸢抬手碰了一下眼,复又放下了手。他听见沈书在门外同人说话, 右脚架在左脚脚踝上,晃了一下脚。

关门,不知道是有人进来, 还是只开门看了一眼。纪逐鸢双手交叠放在腰上, 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侧头。

沈书不放心地回头瞥一眼房门。

李维昌循着沈书的眼光看了一眼, 皱起眉来:“少爷?去我房里谈?”

大概过一会纪逐鸢发现没人在房里, 就会自己起来。于是沈书同李维昌回房, 李维昌取出几封线报, 他的视线停留在信笺上,手指翻动, 给了沈书其中一封。

几乎一瞬间沈书呼吸便停住了,沈书的肚子忽然有点痛。

李维昌拿来个茶杯, 斟满给他。

沈书定了定神,把茶杯握在手中, 声音却不觉发颤:“消息属实?”

“余阙已死, 安庆落入陈友谅手, 云都赤大人已安排谋士写信给陈友谅,劝其杀了徐寿辉,拿徐寿辉的人头向朝廷称臣请赏。”

沈书几乎完全没有听清李维昌的话,若说整个元廷,还有让沈书闻之心生敬佩的守将,便是余阙了。余阙是大儒吴澄赫赫有名的弟子张恒的徒弟, 守安庆六年, 六年前河南揭竿, 意欲推翻大元统治的农民军层出不穷。父亲曾说,失余阙,朝廷则失一臂。不久后父亲去世,沈书进了都元帅府后,便有些留意此人,更庆幸至今没有同他交战。

余阙能文能武,在安庆屯田守战,于城外开凿深河,引来江水灌注,竖起木栅,城上设飞楼以御强敌。升任都元帅后,先是击退苗军元帅阿思兰,后败池州赵普胜。去岁赵普胜与青军合谋,再攻安庆,同样败退。秋天,余阙拜淮南行省左丞,以义兵元帅胡伯颜为元帅。

线报中称:“陈友谅兵轮番进攻,守军昼夜不得休息,初强攻不破,后全军疲敝,安庆上下绝援,左丞身先士卒,孤军血战,人力穷竭。陈友谅与赵普胜自东、西门突入安庆,城中大火焚烧,余阙引刀自刭后坠水塘死,家中眷属俱投井……”

“少爷,少爷?”李维昌适时出声。

沈书不觉间已满脸是泪,端起茶一口喝干。

“余家就无人了?”

李维昌难得亦有唏嘘,摇头道:“余夫人是硬骨头,带着儿子女儿一起跳了井,守臣还有韩建,全家被杀,他人在病中,也被抓走不知道去向。安庆城民不愿投降,爬上城楼与贼寇对骂,被放火烧死的就有数千人。”

沈书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背上单衣已经湿透。

“我听过一些余阙的事情,他是个好官。”余阙到了安庆后,除守城外,也治当地财政,令百姓丰衣足食,守卫一方平安。更难得的是,他是读书人出身,考中进士,入朝后先到泗州,颇有政绩,复被召入京师,他官运亨通,但因官场晦暗,弃官而走,后朝廷修史,余阙便做翰林修撰。之后数次进出京师,才干为今世少有。

“这些不算什么,我听过一件事。”李维昌抬眼看沈书,呷一口茶,语气近乎戏谑,“余阙曾一次病重,他手下也不知是真心还是拍马屁,祈求上天愿以替他重病一场。余阙听说后,病中仍披甲出战,当时漫天箭雨,敌人还用上了回回砲攻城,士兵用手里的盾牌为他遮挡。余阙不让,他说了一句话。”李维昌略作停顿,沉了口气方说:“汝辈亦有命,何蔽我为?”

“他把士兵当人,所以将士们愿意为他死战。”沈书摇头道,“安庆能守这么久,未必是为朝廷所守。”

“哎,此言差矣。”李维昌道,“只要余阙守的是大元朝廷,士兵们守他之所想,则也是为朝廷守城,并无不同。”

沈书心中仍十分难受,勉强打起精神听李维昌说话。李维昌拿走他手里的线报,换另一封给他,信中的字迹是沈书熟悉的。

穆华林说检校组“请”他去问了话,杨宪被朱元璋亲自警告了一番。穆华林耍了个花招,朱元璋要亲征,离开应天府,这一次他的护卫工作有穆华林的份儿,人找不着了,陈兆先索性把杨宪给卖了。李善长向来不喜杨宪四处钻营,联合几位文官一口气把检校组给“告”了。

在对付检校组的问题上,几乎所有非检校组的成员,都是杨宪的敌人。

“他们总算明白,只要有检校组,人人都可能被这些,既无品级也无学识的臭虫咬到不能动弹。”沈书嘲讽道。这也意味着,随着许达被杀,家里的信件账簿被烧,杨宪不可能查到新的证据,翻案是迟早的事。顶多来日重返应天,还有一场盘问,有两个人一定可以帮忙,朱文忠不必说,再就是吴祯,得尽快让纪逐鸢写封信送去。

“还有这个。”李维昌另取出一卷明显是信鹞带来的消息,“穆玄苍带小明王去了毛贵的驻地。”

沈书沉吟道:“韩林儿有意甩开刘福通,要另立一个不受刘福通控制的朝廷。名义上是一起的,实则君臣异心。”

“不要说韩林儿,就是韩山童,也没有真的拼过刀兵,刘福通打出韩家的大旗,一方面是要利用韩林儿祖父在白莲教众当中的影响,另一方面,那时他们还没有闹出个什么名头来,打韩家父子的旗号,他刘福通自然就不是首犯了。”

“也是奸猾之辈。”沈书想了想,“去年倪文俊要杀徐寿辉,事泄,逃到黄州,陈友谅反而打着锄奸的名头把他杀了,既开了这个头,徐寿辉必死于他手下人的手中。”

“未必,徐寿辉还是有些本事。”李维昌不欲就此与沈书争辩,而是伸了个懒腰,复又吊儿郎当起来,朝沈书问,“少爷,你打算什么时候同云都赤大人拆伙啊?”

此言一出,沈书毫无防备,险些表情里就露出痕迹来。沈书笑了起来,折起线报,放在桌上,以食指推到李维昌的面前。

“看来我应该写封信问一问我师父,这话是不是也是他让你来问我的。”

“哎,不是,少爷,我就随口那么一聊,你不能当真不是?”李维昌笑道,“我就是好奇,我看你和文忠少爷的感情很好,多半你的心里是想朱文忠能封侯拜相,既然如此,无论你希望谁赢,绝不可能是希望蒙古皇帝江山稳固。在应天时,我还以为少爷为了求自保,会把云都赤大人的身份捅出去。”

沈书心里一咯噔。

“断尾求生,是聪明人的选择。你却没有这么做,甚至有意无意在保护一名蒙古怯薛,难道少爷真正的想法是要为蒙古朝廷立功,得个大元帅来做?”

李维昌说的,在寻常时候不啻为荒谬,然而蒙古朝廷如今无人可用,想要受封高官,只要能为朝廷夺回军事冲要,带上一万兵马投降,一省左丞的位置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我是我师父的徒弟,师父指哪,我就打哪。”沈书起身,不再跟李维昌多谈,他没有把握不被李维昌套出话来。方才听李维昌说出跟穆华林拆伙,沈书差点以为李维昌在自己家里放了内奸。要不是他只是动过念头,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提,搞不好就被李维昌诈出来点什么。

沈书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房间,推开门时,却见纪逐鸢赤着上身躺在榻上,温暖的日光流泻在他性感的皮肤上,被子掖在他腰间,纪逐鸢浑身是汗,呼吸滚烫。

沈书险些喷出鼻血来,走近后方看清纪逐鸢在做什么。沈书喉咙发紧,三下五除二把外袍一脱,扑了上去。

除了吃饭,沈书跟纪逐鸢房门也不出,这么胡天胡地地过了两天,这日吃了早饭,沈书便到书房里,给穆华林写信,告知他们已顺利到了隆平府。

有李维昌在,穆华林当然知道他们的动向,但态度要有。而且沈书吃不准究竟李维昌问的问题,是他自己想问,还是穆华林授意他问。在穆华林面前,沈书认为,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装死。与其自不量力,不如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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