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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八(2 / 2)

纪逐鸢转过身,感觉到沈书又在给他搓背,叫苦道:“再搓我皮都破了。”

沈书不吭声,但换了湿布给他擦。

“李恕这下惨了。”纪逐鸢的叹息声不大。

沈书嗯了声表示没有听清。

纪逐鸢侧过脑袋,左手小指掏耳朵,漫不经心地看着沈书说:“李恕当初冲着舒原救他一次,才舍命到滁阳找我们,他可不是没动过心思。”

“他娘不是给他买了个人,已经带在应天了。”沈书隐约知道李恕那会对舒原是用过心,光是三不五时送东西还没什么,哪有那么多话说不完,总要写信带过去。倒是舒原偶尔多问候李恕两句,似乎真没什么旁的意思。

“也许吧。”纪逐鸢舒服地靠在沈书身上,两人手臂靠着手臂,都不想起身。

“黄老先生身体也没大事,之前受的伤已全好了,不过冬日里还是要注意。他身上从前的老伤留下了病根,上坡下坡也气喘得很。”

纪逐鸢一哂:“你还真把他当祖父侍奉了。”

“祖父要是活着,也该这把年纪了。”沈书出了会神,纪逐鸢转过身来,深深凝视他的眼睛,开始吻他。

七月流火,这一年天气甚怪异,逃难至隆平的人挤满大街小巷。

暴雨下了三天,河水漫出两岸,周仁已下令派出百余人划竹筏在城里救人,第四天却一整日出太阳,水道里流速减慢,现出风平浪静的意思。数日后周遭县份乡村里遭水淹了的灾民叩响城门,周仁派人去看,才知隆平府外方圆百里都遭水淹了。六月正是江南播种第二季稻子,这么一沤,暴雨冲刷,不少稻田遭殃,佃户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携妻挈子地四处逃难。

纪逐鸢得了朱暹的保举,已进入亲卫队,随军出征,黄老九也如约给了他五台铳炮。只不过连日大雨,听难民们说,并非隆平一地大雨,大江两岸,多有风雨,铳炮要填火|药,那玩意被水浸湿就不成了。

张士诚率军出征,家里念书的小孩一个都没少,索性沈书便在太尉府住下来,白天讲学,夜里读书。这天晚上,外面雨滴个不停,沈书听得烦心,起来要去关窗,看见墙头上骑着个小孩。

小孩也看着他,一时间不上不下,少顷,沈书走到了墙下。

那小孩怀里抱着四本书,满脸是泥地骑在墙头,沈书伸了一下手,够不到他的脚,搬来一个水缸,倒翻过来,他刚站上去,脑袋上挨了几下,沈书哎哟一声,栽下地去。

半夜里姚老夫子听见声音,提灯出来看,看见沈书一身泥地歪在院坝里,吓个不轻,连忙唤人来,煮了两碗热腾腾的姜汁给沈书吃,第二碗吃到一半时,沈书浑身暖和起来,左右看看,朝太尉府里的下人们说:“没事,你们睡你们的,出去,出去吧。”

外面正下雨,沈书把带泥的书都贴身揣在怀里了,等人都走了,才从衣服里取出书来。

姚老夫子一看,似乎知道什么,小声咕哝:“那孩子又来了。”

“谁?老先生认识?”

姚老夫子有一会没说话,他说话时喉咙里便像拉风箱一般沙沙的响:“不认识,只知道姓黄,住得不远,借在亲戚家的。”

“他老过来偷书?”

姚老夫子眼睛一瞪,教训沈书道:“这怎么叫偷?人家不还了吗,还来了,便不叫偷。”

沈书简直哭笑不得,姚老夫子拿走了书,又叫他好好休息。这下子沈书倒下去就睡着了,第二天想起来,到存书阁去问,是不是有这么个姓黄的孩子,总过来“借”书。

“那小子,被我抓住过一次,合该打断他的腿!”书房的小吏转着眼珠,想着沈书是读书人,怕吓着他,赶忙换了好言好语又说:“沈先生莫操心,他下回还敢来,我叫他姑丈把他赶出去。”

“怎么他住在姑丈家里?”

“听说是,去年他家乡发大水过来的,这么久了还不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人都死光了。”小吏狠毒地说。

沈书看他一眼,让他拿了几本,却不是给小孩启蒙的读物,而是太史公的书。

晚上,沈书移开花瓶,把那几本书放在窗前的柜子上,正要去睡时,又觉得刻意,随手将书放上书桌,就堆在笔架旁边。窗户只开半扇,又把屏风扯过来挡住床,沈书这才爬到床上睡觉,起初他还醒着神,他不打算起身抓那小贼,但觉得好玩,想吓唬一下他。

等到醒来时,天已大亮,沈书懵然地坐在榻畔,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就睡过去了,他打着哈欠披衣出去,看见桌上的书少了一半。

剩下的半个哈欠沈书硬生生吞了回去,这么一来,沈书找到了一件乐事,书桌上总是放着几本书,那小孩不按顺序取用,仿佛只是兴之所至,太史公那套看了四本就不想看了,反而拿走了道德经。一去四五天也没来,沈书晚上无事,便开始注那小孩不想看的太史公。

中元节前一日,沈书注完了一本,交腰牌回家,好让家里预备香蜡纸钱,家里要祭的人多着,除了两家父母,晏归符年年是要给玿林烧纸的,今年又多了陆家的二老,陆玉婵的姨母。康里布达不过中元节,但高荣珪张罗着要给他岳父烧点纸,两人在“岳父”的名分上争执不下,直到烧纸的时候康里布达都没出来。

念叨完了“岳父”,高荣珪沉默不言,扯了另一挂“元宝”来烧,冷灰扑在供奉的猪肉上。

陆玉婵扯了扯舒原的袖子,舒原便同她一起跪在地上,她双手合十,闭目垂首,敬告父母。当陆玉婵称舒原是“良婿”,所有人不禁都笑了。

舒原上完香,在另一堆纸钱前跪下。

沈书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起身,走到廊下,纸钱独特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从天井向外望去,青烟袅袅。

回头时沈书看见黄老九也跪着,不知是什么时候跪在那,小厮往他膝下垫了一方皮子,黄老九需要人扶才能站起来。火光照亮他长满了老人斑的侧脸上,沈书倏然感到心中一股沉重,这感觉十分奇怪,他移开眼,只见自己烧的那堆纸已经焚尽。

黄老九烧完自家的,又去烧沈书烧的那一堆纸,因沈书烧了不少,纸钱撒上去,看上去已经熄灭的灰堆中又腾起鲜红的火焰。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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