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1 / 2)

顾清源的确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完全睡着,只是出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而已。虽然苏朔似乎已经开始退烧了,但末世之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在他没清醒过来之前,顾清源必须始终保持三分警惕。

如果他睡到完全失去意识,那还不如去别的屋找张床舒舒服服地睡呢,何必委屈自己在角落里坐一夜呢。

他之所以最终同意沈溯风留在这里,其实并不是因为沈溯风的治疗异能。

沈溯风在危急时刻替他挡了一下,的确令他非常感动,所以他顶着沈溯风可能会转化为丧尸的风险,硬是把人带了回来,又力排众议地安排人照顾他。其实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对沈溯风有什么特殊的感情,的确,他不能否认沈溯风在他心中占据了一个特别的位置,但不论是谁,在那种情况下救了他一命而把自身陷入危险之中,他都会一视同仁地,竭尽全力地救护对方,不到完全绝望的地步就不会放弃。因为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他之所以能够压服这么一群性格各异,桀骜不驯的异能者,除了异能强大之外,也就是因为始终秉持着“义气”二字而已。

而沈溯风能因祸得福,获得治疗系异能,于顾清源而言是意外之喜。在亲眼看到沈溯风轻松治疗苏朔的外伤之后,顾清源对于这种异能的珍贵程度已经毫无怀疑。实际上,虽然被丧尸病毒感染后二次转化的治疗系异能者的确非常出人意料,听上去就像是小说里的奇遇,但不知为什么,这件事出现在沈溯风身上,顾清源又觉得挺合理。

他初次遇到沈溯风并救下他,的确是因为他的容貌,但越是相处,越是关注,就越是觉得这个毫无异能的普通人身上有太多的谜团。沈溯风在危机时的镇定和无畏令顾清源深感讶异。别人可能没注意,但一直关注着他的顾清源发现,其实有好几次,队伍都是依靠沈溯风不经意间的建议而脱离险境,或者大大减少了损失。后来,顾清源甚至会在决策时偶尔询问沈溯风的意见,而事实证明那些意见都极富先见之明。

那种难以言说的特质使得他比大部分的异能者更加神秘,也更加引人注目。渐渐地,顾清源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他的容貌而关注他,还是他的神秘而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因此,这样一个充满谜团的人获得了这种奇遇,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就算不考虑他身上的其他好处,仅从身怀治疗系异能这一项来讲,沈溯风对于队伍的价值就是不可估量的,不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也正因如此,他更不应该放任沈溯风留在这个可能很危险的房间里,尤其是在他的异能如此珍贵,而又毫无自保能力的情况下。队伍经过多日的搜索和恶战,已经非常疲惫,急需休整,顾清源不可能再专门调一两个战斗系队员来专门保护沈溯风。

在顾清源眼中,沈溯风总是非常善解人意又明事理,按理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任性才对,可他还偏偏就任性了,任人怎么劝都不肯听,固执到令人愤怒的地步。顾清源愤怒之余,心里其实也诧异非常,不明白为什么才隔了十天不到,沈溯风就忽然变得让他看不懂了。

以往的沈溯风神秘归神秘,可还是很好懂的,尤其是对顾清源有种说不出的亲近,在他面前也比在别人面前更加情绪外露一点,而且对顾清源几乎是言听计从。也正因为他总是一副乖乖的沉默的样子,所以偶尔流露出来的一点活泼机灵就显得非常珍贵,顾清源无法否认,那孩子罕见的一点情绪外露,曾经令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心动。

虽然这种情绪外露会让沈溯风变得完全不像苏朔。

顾清源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收留沈溯风,亲近沈溯风的目的渐渐地背离了初衷。

在与心中的白月光重逢之后,他再去亲近沈溯风就变得更加没有道理了……那不仅仅是对沈溯风的不尊重,对他从小恋慕的那个人也是一种亵渎。所以他也在告诫着自己,不断克制着自己,甚至刻意地疏远了沈溯风。

可是……他很清楚,当他必须依靠“自我告诫”“自我克制”以及“刻意疏远”来处理自己与沈溯风之间的关系时,其实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沦陷了。他总是会在“疏远”之中情不自禁地去关注,然后又不可避免地反复被那孩子吸引,尤其是那孩子在他故意疏远之后,似乎也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默默地远离了他。

扪心自问,顾清源也不是没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不是很清楚吗?那孩子总是那么体贴而善解人意的。

可是他却更怀念沈溯风从前偶尔在他面前情绪外露的样子。每次为了苏朔而撇开沈溯风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有些愧疚,继而摇摆不定,又因为这摇摆不定而无比痛苦。

苏朔似乎对此有所察觉,因此对沈溯风向来没什么好感,几乎是视若无睹。顾清源很了解自己这位青梅竹马,他虽然骨子里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但表现在外却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令人如沐春风,却又带着一点淡淡的疏离感。所以别人总是会很喜欢他,但又觉得无法靠近他。

这样一个面面俱到的人,明明和其他队员们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却偏偏对沈溯风不理不睬,完全把他当成透明人。别人或许意识不到问题,毕竟苏朔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者厌恶的情绪,但顾清源心里却很清楚,苏朔的不理不睬,其实已经是芥蒂很深,非常厌恶的表现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顾清源的一时冲动而已。

顾清源在私下里也曾试图努力劝说苏朔放下芥蒂,与沈溯风和平相处,可苏朔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低头呢?听完顾清源的劝说,甚至有段时间连顾清源都不再搭理了。

顾清源不敢再劝,也不敢再解释,毕竟,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那解释苍白无力。

他并不是想背叛苏朔,只是……他只是希望沈溯风能在他面前敞开心扉,过得更加开心一点……他这样告诉自己。

这种微妙的,禁忌的,不可说的感情,在失散了数天又重逢之后,变得更加难以描述。尤其是在听苏朔说,他和沈溯风好不容易才找到落脚点,食物和水根本不够,全靠苏朔的空间物资才撑下来的时候……他不由想起自己本来是想把苏朔带在身边,而把沈溯风撇下的……万一真是那样,那么沈溯风就必须面对着独自一人陷入险境的局面。

没有食物和水,没有异能,没有朋友,独自陷落尸潮……顾清源不敢想象那种绝望。

更何况,这次如果不是为了寻找苏朔,顾清源很难保证,自己能强迫队伍冒着巨大的风险,返回城里寻找一个毫无贡献的普通人……

而沈溯风却能不顾自己的性命,毫不犹豫地在危机时把他推开,替他挡住了几乎是致命的袭击。

这样一个既坚强又脆弱的人……又叫人怎么放得下呢?

顾清源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正因为这种极为复杂纠缠的心绪,让他在面对沈溯风的坚持时心软了。那种心软和愧疚甚至压过了对苏朔伤势的担忧。为此他不顾自身的疲惫,亲自留下来守夜,一方面看护苏朔,另一方面也是保护沈溯风的安全。

忙了大半夜,苏朔终于有退烧的迹象。顾清源总算放下一半的担心,坐下来稍事休息,即便他身体强健,也不禁感到一丝疲惫。谁知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发现身边的被褥里已经空空如也,本应睡在里面的沈溯风竟然早已起身,坐到苏朔床边去了。

顾清源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一时间觉得有点疑惑。

沈溯风这是怎么了?

虽然苏朔的烧已经开始退了,可并不是就毫无危险了啊……难道他以为什么人都跟他一样,被丧尸咬了还能安然无恙,因祸得福么?

虽然有沈溯风的例子在前面,顾清源也对此抱有很大的希望。

可是……沈溯风怎么表现得比顾清源这个青梅竹马和准恋人还要更担心,更着急?

混乱了一整天之后,此时此刻,顾清源才真正开始正视这个疑惑。

沈溯风怎么会对苏朔这么关心呢?失散之前,沈溯风不是没尝试过和苏朔搞好关系,可是总被苏朔的冷脸推到千里之外,后来也就放弃了。

说起来,苏朔也忽然表现得对沈溯风特别在乎的样子……

本来顾清源是以为,这俩人一起患难了几天之后,关系终于和缓了,再加上俩人都受了挺严重的伤,互相担心也能说得过去。

看见他俩关系缓和,顾清源甚至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里还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欣慰和窃喜。

他知道这种窃喜是很卑劣的。在沈溯风为他挡了一下之后,他就已经确定,自己对沈溯风的确怀有别样的情愫。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做一个选择,不能继续在两个人中间摇摆不定了。

可是,如果苏朔和沈溯风能和平相处的话,自己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愧疚,也不必那么急着做出选择了呢?……有一瞬间顾清源是这么窃喜着的。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沈溯风会对苏朔表现出这种程度的关心,这似乎意味着,他们俩的关系不仅仅是和缓而已,更像是有了什么本质性的变化。

对了,慌乱之中,沈溯风还对苏朔直接喊了“哥”。

他俩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沈溯风对自己都没喊得这么亲密过呢……

苏朔也绝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跟人称兄道弟的性格。

顾清源不禁感到了一丝淡淡的违和感,更多的是好奇。

出于这种自己也不是很了解的违和感以及不可告人的窥私欲,他强忍住疑惑,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出声。

看着沈溯风宁可委委屈屈地搬了个凳子趴在床脚,慢慢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又开始打起瞌睡,顾清源不禁感到一丝好笑,一丝心疼。虽然这让他的好奇变得更加浓重了,可心疼还是促使他把沈溯风弄回来睡在被子里。

顾清源心里柔情上涌,不舍得喊醒那个纤瘦的身影。正当他打算站起来,直接把那个小家伙抱回被窝里的时候……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却忽然动了一下,似乎有点清醒的迹象。

顾清源心里一惊,不知为什么略有一点心虚感,好像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正好被抓住一样。

心虚之下,他只好继续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假装还没醒过来。

那时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点心虚,这一念之差,竟然会让他看到令人极其震惊,几乎失态的一幕,更让他陷入进退两难,骑虎难下,更莫名的羞恼难当,恨不得钻进地缝的境地。

他活了快三十年,向来是天之骄子,末日前就顺风顺水,末日后更是一呼百应,他从未想过,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竟然遭遇这种荒唐可笑,尴尬又可怕的事情,而给他重重的当头一击的,竟然就是他一直以来暗恋的,甚至很快要两情相悦的人,和一直以来暗恋着他,让他难以割舍的人。

一开始听见沈溯风小声和苏朔交谈着,他只是觉得那丝违和感莫名地加重了而已。

沈溯风的声音听上去前所未有地柔软,柔软到令顾清源心疼的地步。而沈溯风对苏朔告状似的抹黑顾清源的那些话,又令顾清源觉得既心软,又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沈溯风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样……这样鲜活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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