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金粉美人。这地界儿美人多,这其中最顶尖的,自然要数秦淮八艳。
这个闻名天下的销金窟,何三倒是有幸来过几次,要么是跟着门中的师兄弟,要么就是和江湖中结交的朋友,有时候是别人请客,有时候是他自掏腰包。
当然了,秦淮八艳那种等级的美女,他还无缘得见,别说八艳,就是八艳下头什么四小仙,五小月,篱莺瘦马之类的,但凡有个花里胡哨的头衔儿,又有点儿名气的,身价都是翻着番儿的上涨,一般人可请不起。何三手上虽有点余钱,可也舍不得这么挥霍。
他坐在映花居的画舫里,人还有点晕晕乎乎的,两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画舫之中浮着淡淡的酒香。
今晚要来作陪的映海棠,非但是这一代的八艳之一,听懂行的兄弟讲,在八艳之中也数上三品。具体什么是上三品,这些人没见过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吹呗,什么一人千面,百般灵巧,你最喜欢什么样儿,她就是什么样儿,说得好似通晓人心的画皮精怪似的。
宴席还未开,台上舞女已经换了好几拨儿了,何三空腹喝酒喝得急,醉眼迷离地冲台上瞧,看谁都像映海棠,看谁又都不像映海棠。
看着看着又倒了杯酒,杯子却叫人按住了。
白衣少年冲他摇了摇头。
哦对,今晚还有正事,何三摇了摇脑袋,放下酒杯坐正了一点,故意抱怨道:“爷都喝饱了,这正主儿什么时候来啊?”
他话音刚落,舞台上歌舞忽然停了下来,歌女和乐班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轻盈无声地消失在帘幕后头。何三正怔愣着,忽而珠帘一阵轻响,走进来一个模样秀丽的彩衣小姑娘。
何三看了她一眼,有点狐疑:“你就是映海棠?”
一时珠帘又动,又走进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彩衣小姑娘。
何三有点呆滞地望着这对娇嫩可人的双生花,俏生生地并肩而立,好似莲花与倒影。
左边那个不由分说地坐到他身侧,用食指点了点樱桃似的朱唇,俏皮地笑了:“我是映海棠吗?”
右边那个轻盈地坐在他另外一侧,捧着袖子噗嗤笑个不停:“你要是映海棠,那我也是映海棠。”
何三不由僵在了原地。
美人在侧,还是一左一右,幽香弥漫,莺声娇啼。两个女孩子坐下来之后,虽然并没有刻意地靠近他,只是自顾自地互相玩笑打闹,但对他也是毫不设防。他若是稍微一动,触手便是软玉温香。
但面对这样两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他要是真动了岂不是……岂不是禽兽不如?于是他只好目视前方,缩手缩脚,面露局促之意,堂堂一条七尺大汉,被两边的女孩子挤得越缩越小。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出声道:“两位姑娘,难道是专程出来为难我这兄长的吗?”
左面的姑娘面露不悦:“我们何曾为难他?”
右面的姑娘眨了眨眼:“分明是他占了我们的便宜。”
中间的何三涨红了脸,目不斜视地说:“我没有!”
左面的姑娘冷笑道:“手上没有,焉知你心里有没有?”
右面的姑娘嘟起小嘴:“你敢说没有?”
何三闭上了嘴,向季景行投去求救的目光。
季景行摇了摇头,无奈的神色宛若春风般温煦:“那两位姑娘的意思是?”
左面的姑娘听了,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掩唇而笑道:“我们的意思嘛……这大汉挺有趣儿,让他陪我们姐妹俩一晚上就成。”
右面的姑娘娇俏地抛了个可爱的媚眼儿:“成交的话,我们就带你去见你今晚想见的人。”
何三不由目瞪口呆,脸色因为血气上涌而爆红起来,从头发丝儿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囫囵话都快说不清楚了:“不不不不不不成!季兄弟,我我我可是你大哥,不管你想见那什么映映……映海棠还是映芍药,都都都不能拿你大哥去换……”
一个姑娘不高兴地打断了他:“陪我们俩叫你吃亏了么?”
另一个气呼呼地说:“不愿意,那就请回吧!”
何三那焦急求救的目光如果可以化作实质,简直可以把对面的季景行烧出两个洞来。好在季景行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那纯澈的目光回望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这让他心下稍感安慰。
接着就见白衣少年站起身来温声道:“那成交。”
——
何三板着脸,梗着脖子道:“我不同意。”
两个姑娘咯咯笑着,不由分说地夹着他往帘幕后头去,其中一个还颇为欢快地回头招呼着季景行:“小公子,走这边,小心台阶。”
何三崩溃大喊:“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另一个姑娘白了他一眼道:“就这点儿胆色,也来逛花楼?”
舞台后头有一道幽深狭窄的楼梯,堪堪能容三人通过,这还是两个姑娘足够娇小的缘故。季景行跟在他们后头上楼,前方散落下零星的微光。
前头三个人吵吵闹闹的,季景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顾低着头默默出神。
最终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对双生子忽然正经起来的声音。
一左一右的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地放开了何三,上前几步齐齐下拜:“教主,人已经带到了。”
落在后头的何三不由头皮一紧,心想……不会吧,不会这么准吧,不会这么……倒霉吧!
想起今天下午在听风斋听大师兄和季景行说过的那些话,什么魔教,线索,追查……刚才喝进去的酒全化作冷汗蒸出来,瞬间爬了满背。
这映花居……难不成真有问题?
那两个丫头口中的“教主”又特么是谁?
不、不会吧……这魔教难道还有十好几个教主,每座分舵安排上一个?
总、总不可能是传说中在十万大山中闭关的那个吧!
不不不,这可是江宁府……魔教教主光明正大地在苏老盟主眼皮子底下晃悠,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么?
……特么的,他们兄弟二人不会真的一脚踏错,马失前蹄……
不小心掉进了魔窟了吧!!!
以大师兄当年的战力,都被囚禁了六年,武功尽失,心志全毁,差点成了废人……
不行,这事儿透着点邪性……如果真是魔教教主亲来,那江宁府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对了!苏老盟主六十大寿!
魔教究竟想做什么?
这件事……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但首先,他们俩得先从这里逃出去!
他转过头拼了老命朝季景行使眼色!
不过季景行并没有看见他辛苦的眼色,反而整个人好像魂不附体似的,呆呆愣愣地推开他向前走了几步。
前头两姐妹直起身来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分头去点亮四角的宫灯,接着又面无表情地绕过两个人,无声无息地下了楼梯,全程安静得好似两只惨白的游魂。
新点的灯火摇曳不稳,忽明忽暗,方才还娇俏鲜活的两姐妹忽然变成一副死人般的样子,顿时把何三吓得不轻,鸡皮疙瘩一粒粒往上狂窜,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了咬牙喊:“季兄弟!”
季景行却好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声音再也没有了平时温和,反而透着半死不活的僵硬:“……杨……舅舅。”
何三焦急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
他瞪大了眼睛,甚至还抬手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刚才没听清。
室内忽然响起一声轻笑,一把空灵好听的声音应道:“景哥儿,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