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宫中例循七日祭,其间禁杀生,杨公南被贬谪一事也因不详而遭推迟。等挨到了四月初八,祭祀将尽,杨家朴素的几辆车马也照日子西出金光门往崖州去。
因世外居建造已久,无人断定究竟是柳毅还是其父辈所造,柳家往上数的几位早已入土,故而柳家并未被波及许多,但是为了自保,柳毅还是选择避嫌不见。
只有柳靖瑜没那么多心眼,从不忌讳这些,他上奏称不忘杨二叔教导之恩,于私望陛下准许送别,杨公南不是死罪,皇帝自然也不会不近人情。
于是他独自一人骑马招摇过市,前去金光门辞行,姬云崖道杨雅贺没有太过悲伤,只是对着远去的官道磕了几个头,谁都清楚杨公南年事已高,临行前动用朝中人脉保住一个杨雅贺已是尽了全力。
只是此去山水迢迢,子欲养而亲不待。
二来齐叙在大理寺天牢撞了墙,所有人都没有把这当一回事,每年在天牢中自尽的囚犯能从春明门排到东市,不过是等死和自己先死的区别而已,草席一裹随意一埋,一辈子就算走了个干净,案档上,他是弑父杀母的共犯,杀害齐小南的真凶,其间几分真假,不足为外人道矣。
倒是齐兆执意向大理寺要回了乐容的尸骨,大张旗鼓将她安葬在了天福镇,跪在坟前痛哭流涕。
仔细想来那日他从游天阁逃走时虚弱无比,还费尽心思摆出了藏了十多年的乐容尸骨,真的是想警醒齐小南?还是桓思隐这等毒妇已死,他想找个机会让乐容重见天日罢了?
桓思隐虽然是被齐小南勒死,可放在玉窍庄的那些乌头草药也的确能杀人于无形。
许多年前,桓思隐一直忧心他变心,如今看来,也是扑朔迷离。
唐恣没去凑这两个热闹,他不愿抛头露面,也不喜欢玉窍庄从里到外的铜臭与血味,再者说,孙统早已和他有约,近日要带着烧鸡和酒来上门赔罪。
潺潺书院,月影摇摇。
孙大人一张饼脸愁成了苦瓜,他抱着酒坛边打嗝边道,“我是真的不晓得...嗝...都没有惹上这么大...嗝...的麻烦...嗝。”
“这件事...谁都知道...嗝...右相罪不致此,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嗝...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唐恣好心替他接上,又悄悄把他怀里的酒坛换成了白水,都大人伤病已消,但因为惊吓,胡子都掉了个精光,只得告老还乡养身。
“对嘛!”孙统耷拉着八字眉,“这档子破事情,柳家明明才是大头...可一点...嗝...都没事。”
“若无柳氏河东则动荡不稳,陛下有陛下的思量,其实这样对右相一家也并非就是坏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家没那么容易垮。”
他知道一辈子都小心翼翼不得罪人的孙大人有些自责,也只能这样安慰。
孙统却摇摇头,“我不是觉得杨家可怜...是杨家一走...嗝,朝中再无人制衡卢杞,那才是真小人...嗝...社稷...动荡啊!”
唐恣无言地看着他,喝了一口凉酒,其实朝中局势如何由不得他捉摸,帝王将相的权术也不是几年纸上谈兵就能看透的,卢杞奸滑独断,陛下不可能不知,心中想必也早已替他安排好了后路,只是下一个提上来的又是谁?
没有人晓得,也没有人敢乱猜。
孙统在他的小院子里就着如水月华吃了两只烧鸡,一坛老酒,又唱戏般说着几个官名,直到天黑才晃晃悠悠地离去。
走前还特地去观摩了那棵空心大柳,豆眼望着那些凹凸不平的老树皮,兀自嘿然道,“其实小姬...倒真是个好人,只可惜...和这个树皮皮一样...嗝...里头空的,莫得念头,不然...嗝...他早早娶了公主,他就是下一个杨公南了。”
唐恣讪然,“要不是公主出嫁回纥,也是一段佳话。”
孙统却对着他憨憨一笑,“我说的可不是...嗝...崇徽公主,是两年前,先帝赐婚的...嗝...西平公主,小姬就是个榆木脑袋。”
唐恣一脸震撼地站在院中目送孙统的小马驹哒哒跑出青云巷,他掰着手指头边数边啧啧称奇,先是崇徽公主与他无缘无始,远嫁塞外。
后是杨二小姐,单恋多年,贬谪崖州。
再来一个不知道算不算数的齐小南,勾引不成,直接送了命。
现在孙统告诉他这厮两年前还曾被赐婚给了西平公主。
真不知该说这姬大人是桃花太旺还是天煞孤星?唐恣揉揉眉心,又像是想起什么般松了一口气,若往上数一辈,西平公主还得算做他的姑母,好在姬云崖还有些良心,西平公主两年前没有嫁成,否则自己如今还得喊他声姑父。
他想起对着那张无趣的脸喊姑父,只觉得头疼地更厉害了些。
今年的冷气来的快消得也快,寒时后便是西平公主四月十二的生辰。
这位姑母是先帝幼女,小名唤作姝汀儿,本应是个日月明珠般的女儿家,奈何自她出生起,一切都不太顺遂,她的母妃崔婕妤出身博陵崔氏,与崔皇后同源不同支,年轻时因貌美而侍殿中,大历三年,于朱镜殿生下西平公主时不幸殒命,同夜,大明宫绫绮殿走水,火光冲天隐有不详。
钦天监卜卦道公主出生那日七杀星高悬含元殿南,是以命格缺水之相,且命中尚有一劫,不能长久居于大明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