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崔氏早已大厦将倾,一个出生就带着灾气的公主自然不被重视,但代宗仁厚,疼爱女儿,着人在曲江池侧建了一座瑰丽的西平公主府,并仿北斗之形引湖水入府,后又将公主迁入王德妃名下,以求她平安。
唐恣的娘曾对此多有不解,说他出生时满天都是星星,照钦天监的算法,五行缺了个齐全,岂不是走哪儿哪儿降灾?宫人不小心走了水,这种事端也要推到公主身上,岂不是太不讲道理了些。
当年他那个不靠谱得亲爹高深莫测道,“居其位者谋其事,天下之主谋安/邦。什么帝传三代武代李兴,真假暂且不论,既有此一说,就得思量,如何稳太平,如何安民心,高祖服众,不也因为他爹是条龙么?”
唐恣当年不解此言何意,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小姑母,着实冤枉了些,好在当年王德妃贵为晋阳王氏嫡长女,对她视如己出,崔氏没落后,也从未偏颇,甚至从晋阳拨了最好的婢子嬷嬷送入公主府悉心照料。
往年代宗还在时,公主生辰总是在会设裙幄宴,邀世家女赏花游春,也不知今年又会如何设宴,总之王太妃不会亏待了她。
月亮隐在半层薄云里,含羞带怯地打量这座静谧的四方城。
唐恣拾掇完孙统留在院中的几只酒盏丢进一旁的水桶中才觉得有些乏了,廊下的伯劳在笼中扑楞了两下翅膀,这几日他养在华记饼铺,每日新鲜的活田鸡还有剩下的烩饼吃,足足胖了几圈,笼子瞧着都小了许多。
“你说你这日子怎么过得比我油水还足呢?”唐恣忍不住对它抱怨。
可惜伯劳不会讲话,只会对他扑楞,飞起一片羽毛。
次日,他拎着胖鸟遛弯般晃到了十六王宅,去找李迥要一个新的笼子。
寒食过后,大地春回,垂柳清风,几点晚杏,绛霜榭里一如往常的清净,领他进来的是个翠色宦服的小太监,水榭中不见霍鸾公公。
李迥一袭玉色素罗锦长袍端坐在席上,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见他拎着笼子从长廊上进来,放下夹在指间的一枚黑子,笑道,“当时夸它好看,现在养不起又给我送回来了?”
唐恣放下笼子,席地坐下,靠在桌边,“不是养不起,是养的太好了,在胖下去笼子装不下,只能宰了做鸽子汤,囊中羞涩又买不起大笼子,只好来问问子异的意思。”
伯劳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在笼子里“咻咻”直叫。
李迥哑然失笑,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上,“这样好的杀手,炖了岂不可惜。”
“不可惜,依我看能炖两锅,吃好几顿。”唐恣悻悻然看向棋盘上黑白交错,白三角凌乱,黑棋步步紧逼却始终抓不住破绽,他有些眼花,但黑子东二南五处却有一处能力挽狂澜。
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唐恣是个臭棋篓子,自己和自己摆子儿玩也不算对弈,所以他没忍住开了口。
“为何不下在那处。”唐恣拖着下巴,“东二南五摆上去再走三步就能赢了白子。”
李迥淡淡一笑,却道,“东二南五乃小胜,黑子落上之后虽能先解了前局,但白子后局可以有无数招和千百种路数应对,所以...下棋地意趣不在解燃眉之急。”
唐恣趴在桌子上,表情有些懵然,摇了摇头表示不懂。
李迥敲敲棋盘解释道,“因为下棋的时候我不知道对面是如何想的,所以东二南五这一步下去,就要想好对手有几种办法来对付你,比如东七南十一这一子落下,你又要怎么去拆招,并非赢一步就是赢全局。”
唐恣眨巴眨巴眼,咧嘴一笑。
李迥默然地看着他,唐恣同他爹长得如出一辙,于棋一论也是臭得如出一辙,他眯眼一笑,着人收起棋盘,“罢了,不讲棋了,不过杨家这一局,还未全盘皆输。”
唐恣见他不再讲棋,忙点头,“杨雅贺还留在金部司,再爬几年,前途无量。”
“不止是杨雅贺。”李迥叹道,“卢杞自以为扳到了杨公南,可今早傅元博入宫诊脉,听闻杨昭仪已怀有身孕,所以世间百态,一切都未有定数,比如眼下,我还是去给你找个笼子罢。“
水榭偏厅,熏香袅然。
他跟着李迥进去,一眼就看见了供桌上那尊玉雕,窗棂间投入的淡色日光粼粼如波,温润苍白的玉色难掩朱颜。
李迥发觉身后没了声音,“怎么了?”
唐恣挑眉,他仍记得罗慈轻的叮嘱,不提旧人旧事,岔开话题道,“我在奇怪,今日怎么没看见霍鸾公公?”
“我遣他去西平公主府盯着这次姝汀的春宴。”李迥没察觉他的异样,边翻找鸟笼边道,“你倒是来巧了,帮我想想现如今十几岁的女孩子过生辰,都喜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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