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落地后,她才算松了口气。好容易从那阴暗之地脱出,重见星月时顿觉十分亲切。
在那一片凌乱飞舞的根须中,黑封正左躲右闪地爬着,一旦被抓住脊椎,便如壁虎般断尾求生。岑吟眼见着他落了一地的脊椎,有些担忧他还有多少节骨头可用。
“速来这里!”她对黑封招手道,“去长廊下!应可暂时躲避!”
黑封忙不迭地爬过来,一头黑发凌乱不堪。他一头撞在长廊的墙壁上,总算松了口气,撇着嘴回过头来。
“乖乖,好大只!”他叫道,“这得多大的酒缸能泡下它!”
“若真能泡,你敢喝?”岑吟望着那被它捅穿的鬼魂,觉得触目惊心,“这参童与书中记载的真是大相径庭,只怕这……这是个参王……”
“何止啊,只怕是个参尸……”
岑吟头上的小冠都有些歪了。她正了正冠,稳住心神,在那一大片根须里寻找着萧无常。
“白面郎在哪?”
“黑眼狼嘎?不在那!”
黑封用尾巴一指,岑吟便看到萧无常就在半空,正奋力地挣开那些根须。片刻后他忽然落下,将身一躲便朝着长廊跑了过来。
“去客堂!”他对岑吟喊道,“快!”
客堂就在长廊尽头。岑吟望了一眼那巨参,头也不回地朝客堂跑去。快到近前时,只觉前方一片阴气冲天,立刻刹住脚步,甩袖子掩住了口鼻。
怎么回事?她皱着眉,朝堂内看去,却见梁上齐刷刷吊满了人,正垂着手脚在绳索上飘来荡去。
仔细看时,只见小寒与那狐女都在其中。虽未见韩舍离,但这么久未曾看到他,想必也出了事。
那些人身上还挂着黑封的手脚。她身后那封魂使一见便炸了毛,心肝肉地喊个不停。
“我身呢!”他急道,“怎不见我身呢!”
“你身不是在那……”萧无常咳嗽着,伸手指向了堂外一处空地。
众人一看,果不其然,黑封的尸身就在地上,只是如天女散花般,落得到处都是。
黑封唬得舌头都吐出来了。
“你切咁碎!”他吐着那条极长的舌头,直朝着身体爬过去,“我的肉啊!你惨啊!”
那白花花的脊椎四处蠕动着,将那些肉块尽数勾回来,勉强聚拢在一起。接着黑封断掉脊椎,头颅飞起来直朝着客堂而去。他伸出那条长舌头到处窜着,将小寒与狐女身上的手脚也夺了回来。
他将自己的四肢与肉块堆在一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催起术法来,将那尸身聚拢。
那些肉块放出光来,不多时便徐徐立起来,已渐渐有了个人形。黑封急不可耐,上去便将头颅安在脖子上,为着能回魂而欣喜若狂。
但可惜的是,他安得太急,脖子和身子竟安反了。
“惨!”他怪叫一声,“女冠!快帮帮忙啊!”
岑吟也不知该如何帮他,犹豫片刻,只得抡起剑来一下子削掉了他的头。
黑封的头滚落在地,又迅速飞起来落在脖颈上,这才算是安对了地方。
他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脚,僵硬地走了几步路,勉强算是恢复了正常。他将手拢在乱糟糟的头发上,立即那一头乱发便顺了许多,服帖地垂了下来。
黑封舒了口气。他见衣领有些凌乱,便垂头整理着。但忽然他神色一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心呢?”他惊讶道,“我心……怎不见了?”
岑吟暗道糟糕,那心分明在……这事不好。
她站在一旁,想着同他解释一下,又有些怕他发火。正当她想着如何告知时,前方却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轻柔低缓,十分悦耳。
“封魂使可是要自己的心?”那女人问,“在这。”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妙龄女子端坐在屋檐上,手中正持着一颗暗红的心脏。
“我已在此等候几位多时了。若是再不来,只怕天就要亮了。”她柔声道,“几位来得迟了。”
“把心还我!”黑封朝她伸手道。
“还你不难,我要它也无用。”那女子道,“只是生意人有来有往,你拿什么换?”
“阴命女,别不知好歹。”黑封冷笑,“我见你年轻,放你一马,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心知,封魂使此番前来,本不是为我。当然,我也不欲与鬼卒扯上麻烦。”柳小姐笑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互相退一步,如何?”
“怎样退?”
“心还给你,助我取萧无常性命,如何?”
岑吟眉头一挑,转头看了看萧无常。后者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黑封露出虎牙,咬了咬自己的拇指关节,居然在认真思索。
“我不喜欢同凡人讲条件,无论利弊。”他缓慢说道,“阴命女,你这算盘打得响,小心自己无处藏。”
柳小姐一言不发。她端坐在屋顶上,垂眼看着黑封不动。
“可惜。”片刻后,她无奈叹道,“我本是好意,为求互惠互利。可惜。”
那颗心脏被她拿在手里,端详一阵后,忽然送到唇边张开口来。
黑封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柳小姐正欲食下那颗心脏,一旁忽然传来喵呜一声。一道白色影子朝她猛扑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盗走了她手中之物。
“贼猫!”她始料未及,吓得花容失色,“我好心养你!竟然不识好歹至此!”
岑吟却欣喜不已,眼见着那小白猫叼着心脏,跳下屋檐朝自己跑来,立刻弯腰去迎。
“你还活着啊?”她高兴道,“快过来!”
那白猫停在她面前,将那颗心放在她掌心里。岑吟立即回身递给黑封,如此物归原主,她心中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黑封谢过她,拿起后张口将其吞入腹中。他打了一个激灵,终于松了口气。
“多谢你。”他对岑吟道。
“是我擅自行事,多谢封魂使不计前嫌。”岑吟施礼道,“如今既然复原,是否——”
“女冠,对唔住,我呃你半日,系我唔对。”黑封忽然用广府话道,“你咁信我,系我有愧于你。”
岑吟并未听懂,却暗暗觉得似乎不是好事。她脚下的白猫忽然呲起獠牙,突然朝萧无常直扑而去。
萧无常立即抬手,一掌将那白猫击飞。那白猫翻滚半圈,灵巧落地,恶狠狠地哈着气又朝他扑了过去。
月色皎皎,星辰微亮。一片银辉之下,那白猫亮出爪子,对着萧无常的脸猛地一抓。
萧无常抬手去挡。然而只听唰啦一声,白猫眼见着要扑到近前时,忽然将身一旋,瞬间化成人形,手持锁链朝萧无常狠砸下去。萧无常躲闪不及,被锁链缠住,扣死了他的脉门。
那奇袭之人一袭白衣,戴着高帽,轻盈地落在地上。他身量与黑封相近,也未披那大氅,一张脸生得气宇轩昂,正气凛然,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
他那顶无常帽上,也用朱砂绘着四个大字:天堂刹路。
“白刹……”岑吟认出了他,顿觉突兀,“你……竟然……”
“阴阳拘魂使,向来同行,极少落单。”白刹声音浑厚低沉,较之黑封多了些沉稳,“女冠恕罪,我化身为猫,一来为观察众人,二来为封存灵力,以好应对突发之事。”
萧无常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一根手指指着白刹,停都停不下来。
“我就说你们不会有事的!”他大笑道,“刹魂使一路跟着你们,就没离开过半步!实不相瞒,我已经快憋死了,你总算是现身了!”
白刹垂下头,从腰间取下一顶帽子来,丢给了黑封。黑封接过帽子,兴高采烈地戴在头顶,一副理当如此的满足样。
“多谢啊!”他喜不自胜。
“看管好吧。”白刹皱着眉道,“莫再丢了。”
岑吟望着他们,难掩不解神色。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是欲讨一个解释。
“我那符咒,只可招来一个厉鬼!”她对那二鬼道,“莫非你们——根本就不是我招来的?”
“女冠恕罪。”白刹又请罪道,“我等的确冒名顶替了你所招厉鬼。”
“为何如此?”
“为拘魂。”
“拘谁?”
白刹将手一指,黑封眼神一动,二鬼皆朝向了萧无常。
“他。”
萧无常又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声,原本那一袭白衣渐渐变深,竟化成了墨一般的黑色。敝膝上那只饮水的黑虎也徐徐隐去,一只白虎现出,正在山涧中仰头长啸。
“黑虎饮溪,白虎啸山,果然是佛国护法。”白刹盯着他的衣衫道,“无常……当真无常……”
黑封忽然喊他:“小白茶——”
“别叫我小白茶。”
“吝啬鬼,”黑封呲着虎牙笑,“小白茶,你可还记得,那后半截童谣?”
“自然记得。”
白面郎,白面郎,判生死,断无常。憎神鬼,恨空亡。行必果,怨必偿。
“区区鬼卒。”萧无常阴森笑着,挣平腕上铁链,“薄命郎君向来睚眦必报。汝何能尔?汝何能尔?”
那拘魂锁链当啷作响,却难以撼动分毫。他几番挣扎,无济于事。
远处那巨大人参依旧在剿杀那无尽阴魂。一旁屋檐上,柳小姐端坐未动,脸上却带着浅浅笑意,仿佛在看戏。
“这块硬骨头,倒是有得啃。”她饶有兴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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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